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晚风柔缓慵和，吹着那细弱的烛火微微颤动，陆殷偏了偏脑袋，将桌上的纸罩扣在了灯上，使得房间里昏暗的灯光更加的稀薄。
在这样灰暗的环境下看书迟早要坏掉眼睛，但陆殷一点都不在乎，她一遍又一遍地摸着那本牛皮线装书，薄薄的竹纸在她的手间翻来翻去，不时传来沙沙的清响。
月夜很静，窗外只有晚风徐徐，偶尔原来几处鸟雀啼鸣。陆殷合上了手中的书本，摸着桌子与墙沿走到了窗前，平静地“望着”窗外的夜色。
当瞎子已经很久，她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会在某个静谧夜里偶尔缅怀一下自己失去的眼睛还有那下落不明的小兄弟，她越来越不习惯颠沛流离的生活，而更向往着如现在一般安居的日子。流浪意味着陌生，只有安定日久的熟悉才会带给她一种能够看得见的错觉。
曲晓声对她很好，给她安顿了这样的一间屋子，也不知是怎么得知了她的偏好，屋里虽没有什么优雅名贵的陈设，但空间很大容易活动，且在随手处便能摸到一些借力感知的事物。陆殷仅用一个黄昏的时间就已经将整个屋子摸了一遍，并在心里构建出整个房间的大体图像，那种感觉奇妙而独特，就像玩建筑游戏一样，陆殷很满意房间的布置，她打心眼里感激那个她称之为师尊的男子。
只可惜她摸了半宿的书，内容虽能明了一二，但试了半宿，身体一丝反应都没有。
陆殷觉得自己就像那废材流小说里的泥胚胎，一窍不通。
也许是自己太心急了吧，陆殷叹了口气，哪有主角方一接触修行就有所增益的，龙傲天都不敢这么写。
陆殷摇了摇头，摸着墙壁走回桌前，拿起那本书边摸边念道：“山溜何泠，飞泉漱玉，其音淙淙，其意荣荣~”
“守身如玉，定心为石，净意融泉，化道成音~”
陆殷挠了挠脑袋，“什么守身如玉，这是让我做个万年老处女吗？”
话音方落，她猛然想起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那些标榜着守身如玉的没一个好下场，什么电影《鹿鼎记》的龙教主，小说《逆天邪神》的楚月婵，还有《神雕侠侣》里那最可怜的小龙女，最后无一不是便宜了别人，什么守身如玉，简直是给别人看门的保安。
陆殷打了个寒战，小心翼翼地又摸了一遍原句。
“守身如玉，定心为石......”
看来这事没商量了，陆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不指望回去跟曲晓声说自己不要这功法曲晓声就肯定会给自己换。先不说曲晓声那开青楼的老乌龟会不会是有意为之，单说自己随随便便就学了人家死对头的琴却不学自家师傅的功法就是个打人脸的事情，她认为自己就算找上他去，那老乌龟也会义正言辞地拒绝自己。
陆殷叹了口气，算了，守身如玉没什么不好的，不给人碰到就是了。
“虚心实腹，专气致柔，能归......”陆殷又呆住了，专心致柔好理解，但什么叫虚心实腹？莫非是让自己平时要谦虚低调，还得吃饱饭？天可怜见的，自从自己从洞里出来以后，就跟那饿死鬼投胎似的，每餐所食基本是她前世的五倍之多，甚至还被流连阁的女人们嘲笑起了个“女饕餮”的名号。
陆殷定了定心，这是异世，蛇妖能跟你谈笑风生，圣人能与你坐而论道，谦虚吃饱就能化仙飞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索性不管这些有的没的，大呼一口气，继续念道后续的内容，越念越心惊，越读越头疼，念了一会终于停了下来，一气之下把书扔到了桌子上，大骂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个世界的人脑回路就这么的奇怪吗?”
“修道练气什么的，不是应该锤炼什么筋骨练养什么真气的吗？怎么到了这里却让你培什么意！”
“意意意！意个香蕉皮！”
“当老子不知道意是什么东西啊！不就是脑子里想什么东西吗？不就是意淫吗？光想想就能成仙，你咋不上天去呢？”
......
“你是怎么理解意这个字的。”曲晓声平静地问道。
陆殷坐在石凳上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回道：“徒弟认为就是脑中所想，心中所念。”
曲晓声微微一笑，既不赞成，也不反对，遥指着亭外隐隐的青山，悠悠道：“你看那远方的山峦，你觉得它像什么。”
陆殷诚实地答道：“师尊，我看不见。”
“......”
“那你以前见过山吗？”
“见过”
“那你就把以前见过的山代入到这里不就好了。”
陆殷严肃地说道：“那怎么代入的进去呢？我以前看过的山再怎么高大雄伟，比起师尊园中的山来说也不过是土丘石垒而已。”
“......那我换个说法，你听这亭间徐徐的山风，觉得它像什么？”
陆殷侧耳细听片刻，出声道：“像缎子，像春雨，像一首曲子。”
曲晓声点了点头，“这就是意。”
陆殷有些茫然。
曲晓声端起桌上的杯子轻抿一口，悠然道：“意这个字，上音下心，意为心的声音，你心里想着什么，那便能听到什么。意是你脑中所想，也是你心中所念，但意首先是一种信念，一种态度，一种对这天地万物的态度。人世间所有的关系和纠葛都离不开一个意字，意有千万丝，但归根到底也无非一个心字。”
曲晓声看向了陆殷，“净意融泉，是让你理清自己心中万般的乱想，归正一切的岔念，将所有的杂念都净化为一缕意，一缕对道的意。从而心无旁骛，一心一意。”
陆殷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我心中只剩下了那缕意，岂不是沦为了一个只知‘道’的呆货？对其它的一切都没有了兴趣和认知？”
曲晓声摇了摇头，“不是你说的那样，如果人人修道都修成了你说的那种呆瓜，那这世间还有什么人去修行它。”
“我说的意，是让你坚定自己的信念，在特定的场合去想特定的事情，去做，去完成它，而不是一味的想着某个特定的事物，更不是胡思乱想。”
陆殷想了想，回道：“师尊的意思是说，让我专心致志？”
“不专心致志何以成事？”
陆殷的脸上露出了一缕古怪的微笑。
曲晓声看着她的脸，突然严肃地说道：“你是不是认为这很容易，很简单，认为修道不过是件很轻松的事情？”
陆殷把头一低，“师尊，我没有那样想......”
曲晓声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每一个刚刚踏入修行门槛的年轻人都这么想。我当年也如你一般，认为修道真是容易，只要端正态度，把心中的杂念理清，一心一意地去修道就好了。”
“但是事实真是如此吗？你当真能做到心无旁骛，能做到从一而终？”
“修道修道，修的不仅是道，还有心！”曲晓声肃然道，“从古至今多少英年才俊，不是败在了自己的天赋修为上，而是败在了自己的心上！意若不净，何以定心，心若不定，何以为人！”
陆殷身子一震，忙站起躬身道：“多谢师尊教诲！”
“坐下。”
“是。”
陆殷坐好后想了又想，试探着问道：“师尊，那这几句前面的内容作何解释？”
曲晓声眉毛一挑，“你是问‘守身如玉，定心为石’？”
陆殷点了点头。
曲晓声瞥了她一眼，轻笑一声，“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样子。”
陆殷张大了嘴巴。
曲晓声看着她的样子悠悠道：“那你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
陆殷难为情地涨红了脸，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说的出口。
曲晓声懒得再搭理她，直接说道：“守身如玉，是说要有玉石般的品德，无瑕无疵，温和淡雅，外带恭顺，内具坚韧。世上的读书人常喜好佩戴玉石，还说什么君子如玉的道理......”
陆殷小声插口道：“师尊我不是君子，我是小人......啊不是，我是女子......”
曲晓声不理她，自顾道：“君子如玉，温润而泽，玉石光华内敛，不骄不显，为人处事当如玉石一般，哪怕心有猛虎，也要细嗅蔷薇。但切不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陆殷总觉得他在指桑骂槐。
“守身如玉，定心为石，净意融泉，化道成音。”曲晓声看着陆殷轻声道，“这便是《漱玉录》的书铭罢，果然有‘山溜何泠泠，飞泉漱鸣玉’的雅号。你当应好好研读此书，把你那颗焦躁乱动的心收一收，不要成天像那些有的没的，那些东西不是你个黄毛丫头该想的，你没到那个地步。”
陆殷脸上有些发烫，小声答了句“是”。
曲晓声注视着陆殷那张削瘦姣好初露清容的脸，语气渐缓，“切记，欲求修道，必先修心。”
陆殷沉默了一会，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谨遵师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