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作用,这一觉,她睡了十几个小时。
人舔着发干的嘴唇,微睁开眼,意识从混沌中复苏。枕在手臂上的半张脸,全是汗,身上也是。
翻身平躺,发现昨晚窗帘没拉,衣服也没换。
窗外的天,蓝得像昨夜不曾经历风雨。可她却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人冷静下来,想到的唯一解决办法,就是辞职。退出彼此的生活。
余下的,交给时间。
她试着活动麻木的四肢,爬下床,人站到地板上,身体轻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安眠药负作用,睡得再沉,起来仍没精神。包括口渴、嘴苦,都是。
手扶着额头去厨房倒水。
单手撑在灶台边沿,另一手去捞放在上面的玻璃水壶,没拿稳,啪地一声,水壶摔到大理石台面上,碎了。
水溅了一地,身前、腿上、拖鞋里外都是,幸好是凉白开,否则非烫成红烧肉不可。
人倒霉,喝水都费劲。
倾心气得抖了抖脚上的水,拽过立在厨柜边的拖布,把地上的水擦干,又去捡灶台上的玻璃碴子。
人本来就不在状态,手下不留神,玻璃碴子划破了姆指,血唰的涌出来,疼得她直掉眼泪。
其实不光疼,还有委屈,一肚子化不开的委屈。
想的再明白也没用,该难受还是难受。
她攥着手指,呆站了好久。等伤口渐渐凝血,包上创可贴。从冰箱里拿出冰红茶,喝了半瓶,才有力气洗澡。
从浴室出来,看到沙发上的手机,才发现没电了。
——难怪这么安静。
充上电,开机,五个未接电话。全是暮晨从中午12点到下午1点打来的。
不及深想,倾心直接回拔过去。
“你怎么才接电话呀。”暮晨想通知倾心,老爷子手术改到了今天下午三点了,因为主刀的孙主任周一临时有研讨会。
可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再打,关机了。
“手术开始了吗?”倾心边问,边瞟门上的挂钟,三点半了。随后就往卧室跑换衣服。
“推进去半个小时了,”耳边暮晨的声音有些发颤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这是自己老公的亲爹,身旁长椅上的李程阳心都悬到了半空,默不作声的扛着。
“别担心,肯定没事的。”倾心安慰表妹,单手拽出衣柜里的牛仔裤和T恤。“暮晨,我先挂电话,你等我,我马上过去。”
电话草草挂断。倾心脱下睡裙,套上T恤、牛仔裤。着急,拉链拽得太用力,姆指的伤口崩开了,鲜血侵透创可贴,大滴、大滴地滴到地板上。
也顾不了那么多,她扯过纸巾包住,出门了。
手术室外,等待区的一排排长椅上,只有暮晨两口子垂着脑袋坐在最前排。倾心气喘吁吁的从后面的步梯门跑进来。
才一直等不到电梯,她爬了九层楼上来的。
“怎么样了?”倾心压着气息问。暮晨和李程阳站起身:“还不知道,侯大帅也在里面。”暮晨和倾心简单交代下情况。李程阳仍是一言不发,表情凝重。
“侯大帅之前说过,这个手术相当成熟。”倾心给表妹两口子宽心,“而且,孙主任是这方面的权威,你们尽管放心。”
说是这么说,她心里也捏着一把汗。毕竟是脑部手术,哪个家属会不担心?
劝皮,劝不了瓤,还得劝。
“侯大帅在里面,有什么事他肯定第一时间通知。”倾心说着,揽着表妹坐到长椅上等。李程阳掏出烟,到步梯口抽烟。
这一等,就是四个多小时。神经一点一点被拉紧,临近崩溃的边缘。到最后倾心也坐不住了,三个人杵在手术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不时往里张望。
可惜,能看到的只有刷着蓝色墙漆的冰冷走廊,其余什么也看不到。
侯大帅一直没打电话出来,仔细想,手术室无菌,不好打电话。
良性肿瘤没有争议,但位置很不好,手术难度增加了一倍。这是侯大帅提前出来,带来的消息。
“我先出来,就是叫你们放心。”侯大帅说:“手术很成功,里面正缝合伤口。”他抬手看了一下时间,“用不上三十分钟,人就能推出来。”
侯大帅手术服都没脱,口罩掉在脖子上,额头缀着汗珠。可以想像他目睹手术过程,肯定也紧张得要死。
“多亏你……”李程阳眼里有笑,有血丝,有担忧后的喜悦。下句话哽在喉咙说不出来。侯大帅拍拍他的后背,“啥都不用说。一会李叔出来,为了保险,要送到ICU观察一夜。术后的24小时很关键,毕竟你们不懂专业护理。”
李程阳点头,“我在外面守着。”
“我陪你,”暮晨站在老公身边。
侯大帅没阻拦,大部分家属都会这样,在ICU玻璃窗外,眼睁睁盯一宿。骨肉至亲,都会如此。
心都归了位,几个人重新坐到长椅上等。
侯大帅揩掉额头的汗,手术室里的空调温度很低,前心后背还是被汗侵透了。
“给你,”倾心挨着侯大帅,掏出包纸巾给他。
侯大帅看着递过来的纸巾,神情微怔,随后抽了一张,前额、后脖子擦汗。
擦完纸巾抟在手里,掂了下,重又看她的手,“伸过来,我看看。”
嗯?倾心迟疑,伸出手。
“不是这只,”候大帅抬眼看她:“右手,姆指,翻过来给我。”
眼睛真毒,倾心递纸巾时碰到了伤口,略微缩了下手,就被他看到了。
这么一来,暮晨和李程阳也看到了。倾心拇指有一条很深、很长、皮肉外翻的伤口。
暮晨吓了一跳,“哎呀,怎么弄的?”
李程阳看过,问侯大帅。“这么大的伤口要打破伤风吧?”
“至少缝三针”侯大帅眉头打结,端详了几秒后说。
“你别吓唬我,”倾心不信,解释这就是玻璃碴子划了个口子,没那么严重。“再说,已经不出血了。”
“不缝针,伤口很容易崩开。反复几次会引发感染,严重会得败血症。”侯大帅严肃的说完,瞄了眼时间,跟暮晨和李程阳说:“你们在这里守着,我带她处理一下。十几分钟就完事,回来正好接李叔出来。”
语毕,不给倾心反抗的机会,拉着她的手腕往电梯间走:“你配合点,要不赶不上接李叔出来了。”
倾心不想浪费时间,只好跟他走。
这点儿伤,对外科医生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打个局醉,缝几针,齐活儿。侯大帅也没往复杂想。带她到科里,一切准备就绪,倾心麻药劲上来了,他却怎么也下不了手了。
外科医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给亲戚朋友做手术,会受感情影响,下不去手术刀。
侯大帅自然知道这个规矩,却不屑。他自认当过兵,心肠硬。可就在此刻,面对喜欢的人,别说手术刀了,连针都下不去。
最后,侯大帅把科里的小大夫叫来缝的。
倾心纳闷,怎么换人了?心都在李老爷子那边,也没多想。
回去,正好赶上手术室门开,李老爷子被医生护士簇拥着推出来。
“爸,爸……”李程阳和暮晨扶着床边轻唤。
“程阳,”侯大帅拉程阳的手,“麻药劲儿没过,要等一会才能醒。”倾心围上前看李叔的状态,头裹着厚厚纱布,还在昏醒。
“都别担心,”孙主任摘下口罩,一脸轻松:“手术很成功。进ICU监测一夜,指标平稳,明天回普通病房。”
李程阳握着孙主任的手,千恩万谢,眼圈泛红。
要不是侯大帅提点过,不许送红包。他非给在场的医护,每人包一个不可。
午夜,躺在ICU的老爷子醒了,看到挤在大玻璃窗外的四个小辈,虚弱的笑了。
倾心守到次日中午,李老爷子回普通病房才走。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琢磨辞职的事。
早晨想告诉安迪自己上午不能去公司了,可昨天手机临时充上的那点电,早耗尽了。
不过,这样也好。回家先写辞职信,下午直接去公司办离职手续。还有就是,陈铎送的平安符和陈夫人送的翡翠镯子要还回去。
作为秘书,她有他办公室的钥匙,在他回来前,悄悄把东西放到办公桌的抽屉里,短信告知就OK。
她能想到的,这是最平静的分手方式。
思绪至此,胸口突然像有东西堵着,按下车窗,正午的风更是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回到家,手机充电,人沾到沙发上累得睡着了。醒来,窗外的太阳已经西斜,抓起茶几上的手机,几个未接全是陈铎的。之前的短信她看过,没什么好说的。
忘了在哪儿看过一句话,说真正的分手,是没有分手的分手。现在觉得蛮有道理。
辞职信写得很艰难,右手姆指包着,敲不了空格,她磨蹭了一个小时才弄完。
出门前,倾心特意用淡妆遮住憔悴的脸,换了身新衣服,免得让人猜度自己辞职的原因。
车停到公司楼下,她没有马上上去。阖着眼坐在车里,一遍遍的深呼吸,用各种心理暗示给自己加油打气。
不就是辞职吗?不就是分手吗?尹倾心,我和你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世上除了时间留不住,感情也很难……
忽然,副驾驶的车门被人拉开。吓得倾心一激灵睁开眼。丽娜坐进来,随手关了车门。
“吓到你了?”丽娜笑着抱歉。“怎么才来?”丽娜等了她一天,“中午去找你,你也没在。”
她顺着额前的刘海说道:“临时有事,请假了。”她以为丽娜中午找她又是吃饭,接着就听丽娜说。
“倾心,我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丽娜说着拉住她的胳膊:“咱们都是分公司过来的同事,关系近,才开口求你……”
丽娜欲言又止。
“什么忙?说说看。”倾心问。
丽娜就等这句话呢,“我最近周转不开,想和你借点钱。”
原来是借钱。
倾心垂眼想了想:“用多少?”
“二十万。”丽娜看到了希望,“月底就还。”
“二十万?”倾心惊着了,想不到丽娜开口借这么多。“我没有那么多钱,你知道我前年贷款买的房子,去年买的车,每个月除了房贷,余下的都给母亲买了养老保险。”话音未落,丽娜攥在胳膊上的手松开了,脸也冷了。
“想不到,你不肯帮我。”
“不是不帮,”脑仁突突跳,倾心耐着性子解释:“是我真没有那么多钱。”
“算了,”丽娜眼风扫过倾心精致的套裙,“你这一身要几万块吧。”言下之意穿几万块的衣服,还没钱?
“你别误会,”倾心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这是之前打折我花五百块买的。”她哪里知道剩下的钱是陈铎补的。
丽娜嘴角轻挑,“这牌子从来不打折。”
借钱干嘛揪着衣服不放?倾心心里不痛快,“我卡上有五千块钱,你要用得上,我转给你。”
同事关系够意思了,她接下来要找工作,这阶段会没有收入。
丽娜垮着一张脸,嫌少。可转念一想,自己被高利贷快逼疯了,能借一分是一分。
“好吧。”丽娜从包包里抽出银行卡给倾心。“我听说陈总好像有女朋友。”丽娜说的漫不经心:“好像姓蓝,模特。”
倾心点开相机,对准银行卡,咔地一声,拍下卡号。“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卡还回去,不着痕迹堵住了丽娜的话。
“一会上楼转给你。”倾心含笑,看不丝毫异样。
丽娜觉得无趣,笑笑,推门下车。
眼见丽娜背影晃出视线,倾心放下遮光板,在车里缓了好一会儿,才上楼。
行政部两扇玻璃门开着,工位里除了于瑶,其他位置都空着。倾心奇怪,不等问,于瑶压着声音:“倾心姐”起身示意她靠近说话。
“怎么了?”倾心问。
“还怎么了?”于瑶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明知周围没有人,仍谨慎的看了两眼。“倾心姐,你有事怎么不请假,安迪姐上午找了你好多次,因为这事陈总都发飙了。吓死人啦!”
陈铎回来了?......才还庆幸自己镇定,这会儿听到他的名字心就乱了。
“他们呢?”她随口问着,问得很轻。
“都在里面开会,咱们公司被助资了二十个亿。”于瑶没看出倾心的情绪变化,特意强调,“二十亿美金啊!”
倾心勉强笑了,“真好。”
以后盛世集团怎么好都与她无关了,面前的于瑶以后也会很少见面。
离别伤情,心里酸涩的不是滋味。
“倾心姐,等会儿你和安迪姐好好解释一下。”于瑶从进公司,头次见安迪脸色这么难看。
“好,”倾心笑着点头,回了工位。
桌上不知道谁放的文件夹,堆了大半张桌子。
倾心把文件夹推了推,腾出电脑前的区域,拉开椅子坐下。打开皮包,手饰盒放在桌上,盯着瞧了半天,怎么还?没了主意。
——不想见他,怕自己哭。
计划全乱了,蓝韵晨三个字在脑子里盘桓不去。她克制着混乱的想法,打开电脑,登陆网上银行把丽娜借的钱转过去。
鼠标在桌面滑来滑去,很复杂的心理,倾心点开搜索页面,鬼使神差的输入那三个字。
几秒钟,信息刷了出来,照片上漂亮的容颜让她没有一秒停顿,迅速关掉了搜索页。
之前的侥幸没了。手撑在额头,眼泪升上来,又被压下去。反反复复。
蓝韵晨……洗手间听到的传闻是真的......
“倾心......”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缓缓的抬起头......水雾中,陈铎立在走廊的逆光里,两人间,好似隔了一条长长的时空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