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后，蓝宝石的委托人通过邮件反馈消息说很满意《夜海牡丹》的设计，希望能够早日看到成品。宋屿收到邮件后，第一时间便让周想通知罗嘉来一趟自己的办公室。
这是罗嘉进入亚瑟珠宝以来第一个独立负责的项目，她无比兴奋，却又心怀忐忑。在等待委托人回复的这几天里，罗嘉依照张睿的安排去其他设计师的项目里跟班学习，亲眼看见这些堪称大师的设计师前辈们进行实操，她才知道自己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只能算入门。
珠宝设计工艺里的许多东西都是在实际操作中逐步积累的，资历越老的设计师技术越娴熟，制作的成品也越趋于完美，她甚至看到身边有人仅凭经验就将受损严重的老坑翡翠手镯描金修补完成，其间都没动手绘制过哪怕一张设计概念示意图。
惊叹之余，她也难免不安。在学校里，她的确是佼佼者，但这种出色更多的是体现在社团活动和学生会自治管理层面，单看专业，她反倒并不算太拔尖。基础课程，她倒是能门门拿A，但一到老师布置原创课题时，她却经常只能拿到B，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心病。
有老师曾委婉地表示过她不适合珠宝设计，也许人力资源和公共管理更能发挥她的天赋，可她从不动摇。她是真心喜欢珠宝设计的，因为宋屿，也因为那些璀璨夺目的金银宝石。她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站在宋屿身边，更希望自己的设计能够得到宋屿的认可，并在世界舞台上绽放出最美的光芒。
但当毕业临近，毕业设计带的压力日渐沉重地袭来，她突然绝望了。看着一地的废稿，她突然就明白过来，自己绝不可能在毕业设计里崭露头角。她终日惶惶，焦躁难耐。这明明该是她向宋屿迈出的第一步，这明明该是她向珠宝设计界展示自我的舞台，可她突然发现，她并没有匹配这个舞台的能力，她无法在这样的舞台上跳出一支精彩绝伦的舞蹈。直到她无意间看到了林青枝的作品，并听见了一通电话。原来林青枝的叔叔罹患血癌，所以她急需一笔数额巨大的救命钱。罗嘉便鬼使神差地将她约了出来，最后与她谈成了一笔心照不宣的交易。最终，罗嘉以惊艳卓绝的毕业设计作品受到整个珠宝设计界的瞩目，而林青枝则以不太出彩的毕业设计成绩低调毕业，销声匿迹。
“委托人已经定稿，你可以着手进行镶嵌了。”
宋屿的话语拉回罗嘉发散的思绪，她立即振奋精神，自信笑容再度攀上嘴角。
“宋总，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罗嘉眉眼弯弯，斗志昂扬。
宋屿点点头，见她要转身离开，突然又叫住了她：“罗嘉。”他一出声，对方便立刻转过身来，“有机会的话，我想亲眼看看你的掐丝手法。”
罗嘉闻言，脸色瞬间一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一定有机会的。”她笑着点点头，而后转身离开他的办公室。
待她将门关上，宋屿拉开桌下的抽屉，将放在里面的纸箱拿了出来。纸箱里是上次林青枝准备邮寄的首饰，还没来得及更进一步打包，只是安静地躺在塑料封口袋里，整齐地码在纸箱内。宋屿将它们从塑料封口袋里拆出来，放在桌上一字排开。
这些首饰里有插梳、发簪、手镯、项链等，样样造型优美，制作精良，但其中最吸引他目光的，还是那枚半只手掌大的半月形苗银插梳。梳背以扇形黄铜片击打錾花，而后以白铜丝依照錾花形状在黄铜片上掐丝镶嵌出并蒂莲图案，最后再按景泰蓝之法上漆着色，成品线条流畅生动，古意盎然，手法颇见大家风范。但这并不是它吸引住宋屿的主要原因。宋屿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那两朵并蒂莲上。铜丝本就是掐丝镶嵌最初使用的材料，所以制作者在掐这朵并蒂莲时更是得心应手。只见铜丝于黄铜片上弯折有致，或粗或细的线条犹如笔绘，就连阴影这种微小细节对方都不见错漏——这手法，几乎与那朵银丝牡丹一模一样。
从设计到实操，宋屿总能在罗嘉身上看到林青枝的影子。如果一种情况可以用巧合解释，那两种呢？罗嘉真的和林青枝没有一点儿关系吗？或者说，罗嘉的设计作品真的是出自她本人之手？宋屿满腹狐疑，却不动声色。因为原创声誉是设计师的生命，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他永远不会去质疑任何一名设计师。
轻轻摩挲着插梳上的掐丝花纹，宋屿沉吟，眼前又浮现出林青枝接过甜甜圈时的笑脸。
从泼咖啡到被自己拽进人力资源部，乃至于仙芙偶遇，林青枝对他的态度从来是谦逊礼貌却带着距离的，她似乎从未将自己和他摆在过同等位置上，也许在她眼中，他就是位客人，是亚瑟珠宝的顶尖设计师，是一个和她的世界毫无交集的陌生人。而这种克制疏离，却在自己递给她甜甜圈那一刻尽数消散。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笑，那笑容虽谈不上惊艳，却也足以让他柔软了内心。宋屿的嘴角悄悄勾起一个弧度，他的目光亦渐渐温和。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铃声，宋屿低头，是个陌生号码。
“你好。”他接通电话礼貌应答，对方却迟迟没有开口。就在他以为对方打错准备挂断时，终于有声音自电话那头响起：“如果我同意签合同，你能先给我预支半年的基本工资吗？”林青枝的声音仍然有些迟疑，却已没有了在人力资源部时的那种犹豫不决。
宋屿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总算没有看错人。“预支工资倒没问题，只是这半年之内如果你毫无建树，那么相对来说违约金也是很高的。”他眉眼微弯，仿佛对方正在眼前。
“这样一来不是正合你意，至少江郎才尽时我也没人可赖了。”林青枝显然还对他说过的话耿耿于怀，忍不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宋屿终于笑出声来。“林青枝，亚瑟珠宝欢迎你。”笑过之后，宋屿轻声低语。
“既然你愿意押注，我总不能让你输得太难看。”林青枝顿了一下，继而悄声低语，“还有，谢谢。”
“给你一个星期处理自己的事情够不够？什么时候处理好了，你随时都能来上班。”宋屿的笑容自始至终未曾散去，他这副模样要是被周想等人看到，一定会大声惊呼见了鬼。
挂断电话之后，宋屿心情大好。他将林青枝的首饰小心收好，一一放回纸箱摆放整齐，刚准备放回桌下的抽屉，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打电话叫来了张睿。
“宋先生，有什么事吗？”张睿推门而入后略感诧异，因为他发现宋屿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
“把这箱首饰拿去我的材料库，记住，放在最里面的陈列架。”宋屿将纸盒推到他面前，仔细叮嘱。
宋屿那间位于公司第17层的私人材料库里，各类珠宝首饰和稀有宝石众多，尤以最里面陈列架上的物件最为珍贵。但张睿打开纸箱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的首饰虽然设计独到、制作精良，但使用的材料都很廉价，说是地摊货也不为过——这样的首饰，他竟然要放在最里面的陈列架上？
“拿过去。”宋屿重复一遍，语气不容置疑。张睿见此情形，就知道自己这会儿肯定是多问多错，于是很识相地闭嘴，抱起纸箱就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罗嘉正在镶嵌作业，不经意间抬头，正好看见了从宋屿办公室里走出来的张睿。
张睿怀里抱了个快递纸箱，虽然个头不算大，但在设计部里却很是显眼——因为它是从宋屿办公室里出来的。
“睿哥，头儿是不是又收到什么宝贝了？”果然，不等他走出几步，就有好奇宝宝凑上前去。
“你手上碧玺的项目做完了吗？设计稿画好了吗？上班时间就好好干活，不要像没事人似的到处乱晃。”张睿微笑以对，说话却毫不留情。撞到枪口上的设计师耸耸肩，赶忙溜回自己的办公区老实坐好。张睿又抬眼扫了一周，本来还伸长脖子张望的众人便全部低下了头，做认真工作状。他微微叹了口气，抱着纸箱继续朝电梯走去。
本来，他一向是很愿意将宋屿收来的设计私物同大家一起欣赏的，毕竟宋屿眼光独到，他收来的设计作品从来数一数二，常常能在公司里收获一致好评；但这些作品再不济也是价值上万的真正珠宝，相比之下，这次纸箱里的东西他是真的觉得有些拿不出手。
他承认，纸箱里的首饰在设计上的确别具匠心，制作工艺方面也的确精湛娴熟，但比起真正的珠宝首饰，这些东西顶多算是过家家；无论实际价值，还是收藏价值，几乎都可忽略不计，他实在不明白宋屿怎么就将这些东西编入了自己的珍贵收藏。不过老板终究是老板，不去干涉老板私事是每一名优秀员工的最基本工作准则，张睿向来牢记在心。
直到张睿走进电梯，罗嘉的目光才从他手里的纸箱上收回。谁也没注意到，她握住焊枪的手此时正越攥越紧，指甲已一点一点嵌进手心。
3天之后，“夜海牡丹”顺利出货。成品被罗嘉送进会议室，庄重地摆在了宋屿的面前。和他一同检视作品的，还有亚瑟珠宝亚太地区的总负责人，中国分公司理事长展航。
也许是因为常年混迹商场的缘故，和宋屿相比，展航更显平易近人。面对强自镇定实则紧张不已的罗嘉，展航笑着招呼她坐下，而后便戴上手套将“夜海牡丹”轻轻托起。
3克拉的蓝宝石被银丝牡丹贴合包裹之后，从视觉上看竟显得小巧了不少。展航将吊坠缓缓翻转，每一处镶嵌点都仔细检查，每一个焊连处都细细抚摸，当检视一圈之后，他眼中露出了欣赏的神色。
“听说你是今年的应届毕业生，难得。”将吊坠交给宋屿，展航摘下手套，由衷表示佩服。
“展总过奖了，我只是尽我所能地将设计作品做到最好。”罗嘉见他还算满意，这才松了口气，微微勾起了嘴角。
宋屿却没有说话，只是接过吊坠继续细查。镶嵌没有问题，掐丝也没有问题，但宋屿却发现这朵牡丹就是罗嘉那天拿给自己看的那朵。他当初给罗嘉的蓝宝石是自己的私货，虽然大小形状和委托人那枚差不多，但误差还是存在的；后来他将委托人的蓝宝石交给罗嘉，按理说她就应该依照委托人的原石尺寸重新做一次掐丝造型，可为什么她还是用了第一次做的银丝牡丹？是单纯的图省事吗？宋屿抬眼，目光落在了罗嘉的甜美笑容上。
“你觉得怎么样？”展航并不知道宋屿此时内心的想法，见他抬头，于是便出声询问。
“掐丝造型没有问题，镶嵌也没有问题。”宋屿据实以答，却并没有说好与不好。
“那就可以出货了，恭喜你，罗嘉。”于是，展航微笑着向罗嘉伸出右手。罗嘉立即伸手与他握在一起，眼角余光却始终停留在宋屿身上。他并没有像第一次看她设计稿时那样，说“很好”。
“是因为自己的镶嵌工艺不够好，还是因为他看出了银丝牡丹是原来的那朵？”罗嘉心头瞬间涌出千思万绪，不禁轻咬嘴唇，有些坐立难安。
“既然以景泰蓝工艺为基础的‘夜海牡丹’顺利出货，那我们下一个项目也可以提上日程了。”让张睿将“夜海牡丹”收好带出会议室，展航敛去笑容，露出严肃神色。此次他回中国分部并不单是为了看看罗嘉这个新人的处女作，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亚瑟珠宝今年的重磅项目之一挑选设计师。
“你的意思是，想让罗嘉担任那个项目的设计师？”搭档多年，展航一开口，宋屿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景泰蓝之春’这个项目本来就是要选擅长景泰蓝制作工艺的设计师来担纲，更何况‘春’又有生机盎然、新意勃发的寓意，两相叠加，罗嘉不正是最好的人选吗？”见他像是不太同意，展航不由反问。
“作为亚瑟珠宝今年的两个高定之一，你真打算起用新人？”宋屿挑眉，显然并不赞同，“问过总部那边的意思了吗？别到头来搞砸之后，是你我两人背锅。”
“抱歉，宋总、展总，请问你们在说什么？”作为当事人，罗嘉却在旁听得一头雾水，终于忍不住插了句话。
“是这样的，每年亚瑟珠宝都会定期推出两个高级定制系列，今年的其中之一就是‘景泰蓝之春’。”展航见她提问，倒不吝解释，“当然，‘景泰蓝之春’只是暂定的名字，最终的系列名还是要等设计作品出来后由设计师和公司共同商定。这个系列主要就是以景泰蓝工艺为亮点，着重走复古时尚路线。”
“这么重要的项目，您想提议由我负责？”展航的话她一时难以消化，但重点却是抓住了。亚瑟珠宝的高定系列，是业界内享有盛名的八大顶级品牌高定系列之一。自亚瑟珠宝推出高定系列以来，该系列每年的全球销售额度就稳定保持在2000万美元左右，是稳居系列设计类珠宝全球总销量前三的不败神话。而就是这样一个堪称全球瞩目的设计项目，展航竟打算让她来负责！她真的有能力延续这个业界的不败神话吗？
“你不用太紧张。”看出了罗嘉的惴惴不安，展航微微勾起嘴角，“虽然是亚瑟珠宝的高定系列，但严格来说，‘景泰蓝之春’只是副系列，我们每年的主打高定还是由总部的资深设计师负责，你大可放松心态，就当这次项目是一次练手。”
罗嘉立时睁大了眼睛。这么重要的项目在他看来竟是可以随便放松心态的“练手”？她是第一次见到展航，所以实在搞不清楚面前这位与宋屿年纪相仿的年轻理事长到底是什么想法。
“展航，你想清楚了，‘景泰蓝之春’真要起用新人？”听他说话像是主意已定，但宋屿还是再问了一遍。
“当然，任何领域都应适时注入新鲜血液，尤以设计行业为先。”展航笑容温和，话语却是斩钉截铁。
罗嘉浑身一阵战栗，兴奋与恐惧两种感觉瞬间交织在一起穿透了全身。这无疑是个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只要好好抓住，必定能一举成名，自此以后，宋屿肯定会对她另眼相待；但如果失败的话，也许如展航所说，亚瑟珠宝的高定口碑并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她的职业生涯也不会因此跌入谷底，但宋屿……罗嘉下意识地看向宋屿，发现他竟也在看她，不免心中一惊，赶紧移开目光。
如果失败的话，宋屿对她的印象大概就再也好不起来了。罗嘉蓦地攥紧了拳头。纵然心有不甘，但此时此刻，她还是想起了林青枝。实在不行，还是找她吧。打定主意之后，罗嘉纷杂的情绪慢慢平静，拳头也渐渐松开。虽然有些对不起她，但自己也并不打算亏待她啊。除了先给她付上几十万定金之外，等系列完成之后自己再将项目报酬分她一半，不，七成总行了吧？本来自己进亚瑟珠宝就不是为了赚钱，就算她讨价还价要八成，自己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见罗嘉在旁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最终又化作胸有成竹的沉默不言，宋屿微微挑眉，却并不戳破。他见展航态度坚决，叹了口气后突然一改初衷：“既然你坚持要用新人，我当然没意见，不过在确定设计师人选前，我想让你看个东西。”
“什么东西？”好奇于宋屿突然转变的态度，展航对他说的东西自然表现出了极大兴趣。
“这个。”宋屿从口袋里取出一把苗银插梳，递给了展航。展航只觉眼前一亮，罗嘉却在看清插梳时瞬间白了脸。这把半月形苗银插梳，单看工艺，实属上乘。只见梳背以黄铜片击打錾花，又以白铜丝掐丝镶嵌出并蒂双莲，再以景泰蓝上漆法着色的色彩明艳亮丽，彩面贴服，如果在制作时能够选择如金、银等更为稀有的贵金属材料，那它完全能够跻身高级珠宝行列。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展航总觉得这把插梳上的并蒂莲和罗嘉“夜海牡丹”上的牡丹有些神似。
“这把插梳你是从哪弄来的？”但比起这种不着边际的联想，展航还是更想知道这把插梳的设计者到底是谁。
“你觉得具有这种设计水准和工艺水平的设计师，是否也能担得起‘景泰蓝之春’这个项目？”宋屿没有回答，只是反问。展航一愣，随即了然。
“宋屿，你这是夹带私货。”他不禁微笑摇头，语带调侃。
“这插梳本来就是私货，你一毛钱没出还想充公？”将插梳收回口袋，宋屿按下会议室座机的快捷通话键，“周想，让她进来吧。”
罗嘉的脸色越发苍白，她强自镇定，随宋屿和展航一起扭头看向会议室大门。
门被推开，一个娇小的身影被周想引进门来。与罗嘉相比，这的确是个不太出众的姑娘：微卷的中长发在脑后随意地扎了个丸子，脸上是几近素颜的淡妆，一身浅灰色连衣裙搭配一双深棕色的玛丽珍鞋，双手紧紧抱着胸前的文件夹，显得有些拘谨。反观同样刚入职场的罗嘉，其自信张扬的性格和紧贴时尚的装扮为个人形象增色不少，也更加符合设计师的职业面目。
林青枝抬眼，目光与罗嘉不小心撞在一起，两人立即各自移开目光。这个小动作宋屿看在眼里，他更加肯定罗嘉之前没有说实话。
“她叫林青枝，是我昨天刚刚聘用的设计师，你看的插梳就出自她的手。”宋屿挥手示意林青枝来会议桌前坐下，而后便向展航介绍道。
“林小姐看起来和罗嘉年纪差不多，不会也是今年的应届毕业生吧？”展航点头，随即看向林青枝，打量一阵后问。
“展总，我的确是刚刚大学毕业，所以各方面的经验都还很不足。”听展航这么问，林青枝不免有些尴尬。因为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并没告诉过宋屿自己是哪所大学毕业的，而宋屿也没问，人力资源部也没来找她要东西，于是这件事就此翻了篇。
“看来，总部那些老资历们再不努把力，很快就会被新一代赶下神台了。”好在展航也没打算深究她的学历，略微调侃之后这个话题便被一笔带过。林青枝和罗嘉见状，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刚刚你给我看那把插梳，是想推荐她来负责‘景泰蓝之春’这个项目？”玩笑过后，展航恢复正色。
“其实按我的意思，我更倾向将这个项目用以老带新的方式来做。”宋屿戴上眼镜，拿过手边带来的资料，“虽然这个系列只是高定系列里的副系列，但它每年的盈利也在700万美元左右，要是亏得太多，总部那边的脸色怕是会不好看，所以稳妥一点儿总没错。但你既然坚持要起用新人，我也只好依你的意思办，但这个负责人选，我还是建议再看看。”
“但罗嘉的设计和手艺，你不是已经认可了吗？”展航沉吟片刻，又问。
罗嘉的心猛地一跳，她赶紧看向林青枝，就见对方神色如常，并不像是打算说些什么的样子。“冷静点儿，罗嘉，‘夜海牡丹’就是你的设计！就算林青枝要说也没证据，她根本证明不了‘夜海牡丹’的设计者是她！”罗嘉不断安慰自己，但手心却还是沁出了冷汗。
“我认可罗嘉的设计和手艺，但并不代表我不认可别人的设计和手艺。”宋屿瞥她一眼，目光又扫过林青枝，最后重新落在展航身上，“至少作为新人设计师，在景泰蓝首饰的设计和制作方面，林青枝同样具备独挑大梁的能力。”
看了看罗嘉，又看了看林青枝，对比‘夜海牡丹’和苗银插梳的设计和制作工艺，展航陷入沉思。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展航向宋屿点点头，而后看向在座的两位年轻设计师，“宋屿的话很有道理，我也不得不承认你们两位的设计不相伯仲。但‘景泰蓝之春’的负责人只有一位，为公平起见，我想请你们以两周为限各自设计制作一样首饰，主题不限，材料不限，制作方法限定为景泰蓝传统工艺。两周后，我会从亚瑟珠宝请包括宋屿在内的5位顶尖设计师对你们提交的作品予以评定，以最终确定由谁来负责这个项目。”
“同意。”宋屿率先投了肯定票。“同意。”林青枝也无所谓，毕竟她刚进亚瑟珠宝，能获得这个高定项目的负责权自然很好，但如果拿不到，她还能等下次机会。唯有罗嘉面露犹疑之色，没有立刻表态。
“罗嘉，你有问题吗？”见她迟迟不语，展航开口询问。
“对不起，刚刚我走神了，这个提议很好，我完全同意。”像是猛然回神，罗嘉抱歉地笑了笑，连忙表示赞同。
见在座所有人都没有异议，展航便宣布散会，而后单独将宋屿留了下来。
罗嘉和林青枝一前一后走出会议室，两个人不发一语。见她们出来，和罗嘉比较熟悉的设计师立即上前围住罗嘉询问她处女作的检验情况，林青枝见状很识趣地让开了位置，默默走向自己的办公区。将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林青枝抬眼看向在人群里笑得开心的罗嘉，心里不禁五味杂陈。她明明这辈子都不想再跟对方有任何交集，可阴差阳错间两人竟成了同事，不仅要共事还要竞争，以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罗嘉不经意间抬眼，见林青枝正在看她，嘴角笑意瞬间收敛。回答完同事们的种种问题，罗嘉简单地聊了几句后便借机抽身，向林青枝走了过去。“你好，我是罗嘉，听说我们同届，还请多多指教。”她在她身旁站定，伸出右手，笑容甜美，眼神冷厉。
林青枝顿了一下，最终还是站起身来，伸手与她相握，说道：“很高兴认识你，我是林青枝。”她知道罗嘉在担心什么，所以对方的举动她积极配合，只希望不要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引来莫名的敌意。
见林青枝很配合，罗嘉松了口气，却又更觉生气。等到对方重新坐下，罗嘉弯腰，借着聊天的模样恶狠狠在她耳边低语：“待会儿来洗手间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林青枝点头表示知道，罗嘉便笑着站直了身子，朝她挥挥手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区。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两人便一前一后进了洗手间。等到洗手间没有其他人，罗嘉就一推林青枝，将她逼到了墙角。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她本就比林青枝高出半个头，这会儿踩着高跟鞋，更显居高临下。
“罗嘉，我和你的关系止于《夜海牡丹》，除此之外，我好像也没有义务向你报告自己的行踪。”林青枝并不想惹事，但事到临头，她也不想任人欺负。
“《夜海牡丹》是我的设计作品！”听她提起自己刚刚递交的设计作品，罗嘉只觉得某条神经被刺痛，声音立时提高了八度。
“《夜海牡丹》是你的设计作品。”林青枝将这句话复述一遍，同时也将自己的想法一并吐露，“罗嘉，我并不想翻旧账。《夜海牡丹》是你的，《忘川》也是你的，我从没有将它们抢过来的念头。过去的事我们一笔勾销，只是从今往后，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够恢复正常的竞争关系，就像大学时期那样。”
“不可能。”话音还未落，罗嘉已断然拒绝。林青枝愣住。
“你以为我是怎么进的亚瑟珠宝？你以为我进亚瑟珠宝又是为了什么？”罗嘉瞪她，几乎咬牙切齿，“我好不容易得到他的赏识，好不容易有了能够跻身知名设计师行列的机会，你凭什么说来就来说抢就抢？林青枝，你明明答应过我绝不踏入珠宝设计界半步的！”
罗嘉内心还有很多没有说出口的愤恨：“就因为你的承诺，所以我才放心大胆地呈送了《夜海牡丹》；就因为你的承诺，所以我才能自信地在宋屿面前扬起笑容！可现在，你突然天降亚瑟珠宝，那我要怎么办？只要有你在，宋屿的目光永远都不可能再落到我的身上！”
对于打断她的好事，林青枝确实有些心怀愧疚；但对于“绝不踏入珠宝设计界”这个承诺，林青枝却是一头雾水。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她怎么完全不记得？
“我说过这种话吗？”林青枝想了半天，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反问。一直以来，她不愿进入业内的主要原因还是她的外公，她害怕因此拖累叔叔，更害怕连累别人，卷入麻烦；但除此之外，珠宝设计绝对是她毕生梦想，她怎么都不可能做出这样的承诺。
罗嘉猛地退开两步，看向她的眼神越发怨毒：“原来如此，林青枝，我真是小看你了。”她沉默半晌，忽而冷笑连连。
林青枝还想开口，对方却已转身大步走出了洗手间。看着罗嘉怒气冲冲的背影，她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半晌之后才叹了口气，露出苦笑：“照这个情况看，我应该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摇摇头收拾一下心情，她也抬脚走出了洗手间。
展航说竞争作品不限主题，看似简单，其实更难。如果他限定主题，那么林青枝在设计时就能尽量借助主题发散思维，灵感反而来得快；可是主题范围一广，她一时半会儿反倒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了。毫无头绪地转着手上的铅笔，林青枝不禁举目四望，开始观察起设计部的其他人。
除去在总部进修和出差办公的设计师，现在的设计部加她一起，共有12名设计师。在这12名设计师中，除了她和罗嘉是刚入行的新人，其他10位都是已经在亚瑟珠宝干了至少3年以上的老资格，其中不乏在业内已具有一定知名度的优秀设计师，这让林青枝很是兴奋。能够近距离观看这么多优秀设计师的设计和制作工艺，这对她来说绝对比中个500万彩票还让人高兴。
林青枝看了半晌，干脆决定放下手里的工作先去各个办公区逛逛，跟其他设计师熟悉一下，顺便也了解了解亚瑟珠宝设计部的一般工作流程。也许是看林青枝是新人，也许是见她笑容温柔，态度诚恳，所以面对林青枝的虚心请教，大家都很乐意暂时放下手里的工作替她答疑解惑。
听了一圈大家的解释，林青枝终于对亚瑟珠宝的定制流程有了个比较直观的了解。她原以为珠宝定制就是委托人和设计师之间的事，一旦有委托人提出设计委托，那么设计师直接接单就好，但实际上却并没有这么简单。在中国分部，当委托人提出委托后，宋屿会先将委托内容过目一遍，而后根据委托人送来的材料和制作要求将项目分配给合适的设计师；但如果有多个设计师同时对某一项目感兴趣，也可同时进行设计创作，再由周想联系委托人将设计稿全部送交审阅，待到委托人最终确定设计稿后再定设计师进行制作。
“这么说，宋屿只负责派任务？”听到这里，林青枝忍不住问。
正在向她解释的女生名叫Anna，听她叫宋屿的全名，一时间表情很是微妙。林青枝看到她这副表情立马反应过来不妥，于是赶紧咳嗽一声转移话题：“我听说宋总是亚太区的首席设计师，可听你们说了半天却只听出来他是设计部的总负责人，难道他现在不做设计了吗？”
“怎么可能？”Anna看她的目光还是有些意味深长，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往下说，“宋总作为首席设计师，在委托人指名、原材料特别贵重和委托人不满意我们所有设计的这3种情况下就会出手。换句话说，只要他出手，就一定没有不满意的委托人。”说到这里，Anna的眼中已然泛起星星，显然是非常崇拜宋屿。
“真的那么厉害？”林青枝十分震惊，却也有点不信。世上客人千千万，哪个设计师能够做到人人满意？
“你知道‘加勒比海之星’吗？”Anna见她不信，于是反问。林青枝点头。那是一颗8克拉的蓝宝石镶钻戒指，蓝宝石戒面被工整地切割出了16个面，周身镶钻也是整齐的八面切割；在灯光下，蓝宝石和钻石的光芒能够交织折射出蔚蓝的海洋，是亚瑟珠宝去年的三大奢侈品珠宝之一，现在为英国女王所收藏。
“那‘幻想岛’呢？”Anna又问。林青枝继续点头。“幻想岛”也是亚瑟珠宝的经典定制之一，它最突出的特点就是，作为吊坠本体的原石并非单一的结晶石，而是紫水晶、红碧玺和绿玉的共生体。一般情况下，结晶石极少会出现不同种类的共生，就算有幸遇到，设计师在设计制作时也会将共生晶体分割开来各自使用；但“幻想岛”在设计上却打破了这一行业规矩，通过切割打磨将3种晶体制作成一个晶体，使不同色彩互相补充形成“微景观”，在一枚不足一克拉的小小吊坠上呈现出了如极光般梦幻美丽的景致。这个作品最终被一位意大利富商以37万美元的价格拍下，成为当场拍卖会上成交价格最贵的珠宝。
“还有‘红梅白雪’，我想你肯定也知道。”Anna一边说，一边看向林青枝，后者果然再次点了点头。作为一个传统工艺爱好者，“红梅白雪”是亚瑟珠宝出品的传统工艺类首饰当中她最喜欢的作品之一。作为一套纯银打造的对镯，设计师Hall将6颗分别重约0.2克拉左右的红宝石镶嵌在其中一只镯子上，而后充分运用精巧的雕刻手法和整体留白印象，将两只银镯的镯面连成了一幅完整的水墨画，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树红梅映照白雪，堪称巧夺天工。这对银镯最后被中东一位小国王子以70万美元的天价收入囊中，作为礼物送给了自己的妻子。
“我承认是自己太浅薄，Hall的确是一位全能型的天才设计师。”林青枝对Anna的这几个论据心服口服，因为它们都是出自亚瑟珠宝顶级设计师Hall之手。可是她明明问的是宋屿，为什么Anna要举Hall的例子来反驳她？
Anna闻言，表情突然怪异无比，她看着林青枝，久久没有说话。
“怎么，难道我记错了？”林青枝被看得一阵心慌，连忙重新回想了一遍三样作品的设计师，的确都是Hall无误啊。
“你该不会，”看了她许久，Anna终于再次开口，“不知道Hall就是宋总……吧？”
“原来他是宋总——什么？！”林青枝刚要点头，却突然惊叫出声。
设计部的目光瞬间全都集中在了她身上。林青枝赶紧向周围连连道歉，然后将Anna拉低身子，两人躲在隔间玻璃后面继续低语：“你说他就是Hall？他就是那个年纪轻轻便斩获数个国际知名设计大奖，被业界誉为‘新纪元曙光’的中国籍天才珠宝设计师Hall？！”
“不是吧，你竟然真的不知道宋总就是Hall？”Anna比她更震惊，毕竟来这里的设计师大多数都是冲他来的，可她竟然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林青枝此刻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终于知道宋屿在车上为什么嘲笑她了。眼睁睁看着鼎鼎大名的Hall本尊站在自己面前却不自知，她自己都觉得十分可笑。
见林青枝脸上突然一阵红一阵白，Anna觉得这里面肯定有戏，于是八卦之魂瞬间熊熊燃烧。
“亲爱的，你都不知道宋总是Hall，那为什么还会被他拽进亚瑟珠宝啊？”Anna凑近她，一脸求知欲旺盛的表情。前几天宋屿拽着一个快递小妹冲进人力资源部的事，这几天已经在公司上下传遍了。刚开始有人猜测是快递小妹弄坏了宋屿珍贵的藏品快递，所以这位平日里冷静自持的“冰块”老板才会罕见暴走找人麻烦，但这种猜测很快就不攻自破——谁找快递麻烦是拽进人力资源部的？特别是当这位快递小妹几天后突然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新同事时，大家的好奇心瞬间爆棚。但一来他们和她还不熟，二来他们也不了解宋屿和她之间有什么关系，所以谁都没好意思开口问；这会儿Anna借着跟她聊天混了个脸熟的机会，终于问出了所有员工心中的同一个疑问。
“其实到现在我也还有点儿懵。”听Anna问起这个，林青枝愣了一下，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唯一能想起的就是她和他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杯咖啡，“大概可能是因为，我泼了他一身咖啡？”
这个答案听得Anna一头雾水，她还想再问，脑袋却被人用文件夹敲了一下。她抬头，刚要瞪眼，却发现打她的人是周想，立马蔫了。“小想姐。”她嘿嘿一笑，表情无辜。
“上班时间闲聊，你的项目进度怎么样了？设计稿交宋总审了吗？”周想微笑，明明态度和蔼，语气温柔，Anna却打了个哆嗦。
“对不起，我马上继续干活。”她瞬间挺起腰杆，抓起2B铅笔就在草稿纸上运笔如飞。
周想叹了口气，转而看向林青枝，说道：“宋总找你，你赶紧拿上笔记本去他办公室一趟吧。”她的嘴角依然噙着淡淡笑容。
在林青枝看来，这个笑容很是平易近人，她实在不明白Anna怎么能吓成那样。
“好的，谢谢小想姐。”但林青枝适应力很强，见Anna这么叫，便也跟着叫了一声。
“不用客气，”在她经过身旁时，周想突然拍了下她的肩膀，俏皮地眨眨眼，“店长大大。”
林青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在旺旺上跟她互通消息的人不是宋屿，而是她，林青枝不由更添几分亲切感。
敲开办公室的门，林青枝一眼就看到了正戴着眼镜专心致志看着电脑的宋屿。一想到他就是Hall，林青枝就觉得脸上阵阵发烫，尴尬得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
宋屿抬头，见她神态忸怩，于是便摘下眼镜合上了电脑，并问道：“第一天上班，不习惯？”宋屿示意她近前坐下，以为她是因为工作环境突然改变而不太适应。
“没有，这里很好，的确是设计师梦寐以求的人间天堂。”林青枝赶紧摇头，但接下来又没了声音。
“那是在设计上遇到了瓶颈？”现在想来，展航刚才的提议对林青枝其实并不公平，毕竟罗嘉在亚瑟珠宝已经工作半月有余，而且又独立完成过设计项目，她在这次竞赛中显然更具优势。
“瓶颈倒没有，只是还没确定设计主题，不过我觉得这个急不来，而且时间也还充裕。”林青枝还是摇头，看在宋屿眼中更觉奇怪。
“那你怎么了？”又打量了她半晌，宋屿终于开门见山。
“我没事啊。”林青枝不解，却突然反应过来他的疑问全部来自自己进门时的表现，脸色不禁更红了。
宋屿觉得还有下文，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被看得有些受不了了，林青枝突然“噌”的一下猛然起立，退开一步朝宋屿鞠了个90度的躬。
宋屿全然没有心理准备，整个人当场愣住。不知过了多久，宋屿才回过神来，他咳嗽一声打破僵局，莫名其妙地看向面前迟迟不肯抬头的身影：“林青枝，你这是干什么？”
“对不起，我竟然不知道你就是Hall！”对于这件事，林青枝是真觉得无地自容。
她喜欢Hall的作品，梦想有朝一日可以成为像他那样的设计大师，但她却根本不知道Hall就是宋屿，还将宋屿当成普通的珠宝模特在他面前高谈阔论，班门弄斧，简直丢人至极。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用不着这样。”宋屿有些哭笑不得，敲敲桌子示意她抬头，“赶紧坐下，我有正事跟你谈。”
听宋屿这么一说，林青枝才重新坐下，但脸颊还是泛着一层淡淡的红。
对于这件事，宋屿反复斟酌言辞，却还是没想好该怎么开口。刚才在会议室，等到罗嘉和林青枝出去之后，展航便将“夜海牡丹”推到了他面前。以展航的眼光，他当然看得出“夜海牡丹”和苗银插梳的神似之处，所以宋屿对于他的质疑并不意外。
“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展航语气平静，眼神却锐利无比。
“第一，林青枝的设计水准和工艺水平我可以担保，因为我有她12件各不相同的设计成品；第二，我对罗嘉抱有一些疑问，但没有证据我不会乱说。”宋屿与他对视，毫不为他的威压所动。
“你为什么不去问问林青枝本人？”展航大概知道宋屿的疑问是什么，因为当林青枝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时，他也察觉到了罗嘉的异样。
“如果她想说的话早就说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宋屿扭头透过单向玻璃看向会议室外，只见林青枝正低调地越过谈笑的众人回到自己的位置，“我倒觉得等她们的设计稿一起出来之后，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展航盯着他的侧脸，许久之后忽而微笑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倾向罗嘉，毕竟从外貌到性格，她似乎更符合你的一贯审美。”扭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展航话里话外都是调侃。
“我是在选设计师，不是在挑女朋友。”宋屿瞥他一眼。
“所以，如果挑女朋友的话，你就会毫不犹豫选罗嘉？”难得看到某人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展航并不想轻易放过他。
宋屿想说“是”，但脑海里却闪过了林青枝的影子。也许是在她和他聊起珠宝设计时，也许是在他知道她是“脑洞开到月球上”时，也许是在他和她坐在一起吃甜甜圈时，或者更早，是在她泼了他一身咖啡还直言没钱赔偿时，林青枝似乎突然就空降在了他的心上，时不时就从眼前一晃而过体现存在感。见他突然沉吟，展航眼中生出笑意，但很快便一闪而逝。
“不聊这个了，我们回归正题。”咳嗽一声牵回宋屿发散的思绪，展航严肃神色，“林青枝说不说在她，但问不问却在你。依我的意见，我还是希望你能正式地找她谈谈这件事。”
理解展航的顾虑和考量，宋屿略微思索之后，点头同意了他的意见。
“林青枝，我有几件事要问你，希望你能据实以答。”终于，宋屿还是开了口。
“宋总，请讲。”林青枝闻言，面上红潮退去，目光恢复清明。
“你和罗嘉是不是之前就认识？”见她做好准备，他便开始提问。
林青枝眼神微变，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不，刚刚在会议室，我才第一次见她。”
“罗嘉和你有过生意上的往来吗？”宋屿停顿了一下之后继续问道，但怕林青枝误会自己的意思，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指通过你的淘宝店铺。”
“这我倒没注意过，毕竟店里客人多，我也不会一一去记收货人姓名。”听到这里，林青枝就知道他是对“夜海牡丹”产生了怀疑，为了避免出错，她尽量半真半假地斟酌着回答问题。
宋屿看着她，她也看着宋屿，两人对视良久，谁都没有移开目光。最终，宋屿低头拿起面前摆放的资料，递给林青枝。“这是操作台所有设备的使用说明，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问其他设计师或者问我都可以。”宋屿道。
“谢谢宋总。”亚瑟珠宝中国分部的所有设备都是进口设备，但林青枝却发现这沓使用说明是中英双语版，可见公司对自家设计师的人文关怀的确细致入微。粗略地翻了翻说明，林青枝已然跃跃欲试，她抬头看向宋屿：“如果没什么其他事，我可以出去了吗？”
宋屿做了个“请”的手势，她立即起身就往外走。“林青枝。”就在她扶住门把准备开门时，宋屿突然又叫住了她。林青枝回过头来看他。
“你真的不后悔？”宋屿抬起手指敲了敲桌面，话语有些意味深长。有些事在明眼人看来其实早就不言自明，但她既然不愿意说，那他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这也算是某种心照不宣。只是他不明白，“夜海牡丹”这么惊艳出彩的设计制作，如果真的出自她之手，她又为什么不能坦然承认？
“比起过去，我更看重未来。”林青枝微微一笑，眼中迸发的自信光彩竟比罗嘉还更胜一筹。
目送林青枝离开，宋屿放松下来靠向椅背。“比起过去，更看重未来吗？”他重复了一遍林青枝的话，嘴角不禁也勾起了一道好看的弧度。他突然非常期待两周后的评审，因为他知道林青枝绝不会让他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