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古斯先生很快就结束了他一上午的课程，脚下生风似的快步离开了教室，也没管身后新招聘的年轻助教是否会尽到责任。
或许，这位新人仍旧在困惑该怎么去成为一名助教、一位能起到帮助的助教。
将安古斯.盖多的教材送回了他的办公室，并且也十分有礼貌地向留守在房间中的每一位教辅员进行了问候，老师们似乎都很欢迎新人到岗，枯楼的到来也许意味着他们能少听几遍老家伙的唠叨。
“去和学生们打打交道吧，新人。”
坐在办公室门边的中年人把玩着手中什么都还没倒入进去的茶杯，他身旁的办公桌上则放有一台搅拌机，长长的电线绕过一台电脑、被固定在了同样放在桌上的移动插座里。
“你需要得到他们的好感、以及信任。”他摊了摊手，同时不忘嘚瑟地用小拇指勾住茶杯的手柄，向其他人炫耀他的手是多么的灵活。
“我是说——如果，你想要以成为一名讲师、或者，教授为目标的话，最好早点和我们的学生们混在一块儿，他们在临别时的煽情泪水很容易感动到校长先生。”
“然后他就会把你留下来，当作正式聘用的职员。”
坐在中年教师斜对面的女人笑着接过话茬。
她抹了很厚的浓妆，大红色的口红在有些苍白的整张面庞上醒目无比，就感觉上来说，一点也不像是一位职业教师。
枯楼保持着脸上的笑意，冲着办公室里的几位先生和女士点了点头，放轻手脚地退出门去，也没有忘记最后要还原他进去前这扇门的状态。
只是合上门后，他又在门前停留了一段时间。
仿佛是迎合了手镯上雕刻的那个单词——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精灵小姐和雷泽尔看得懂的单词，“混沌”——他的思绪是混沌的，混乱的麻线纠缠住了在过去变黑变硬的疙瘩，重新组合成了更描述不清楚的怪异。
“呼……”
枯楼举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门后的一切都是他曾经认识过的——人、办公桌、电脑、搅拌机，还有那些靠窗摆放的几盆绿植。
他的脑海中能清晰地描绘出办公室内部的景象。
他能看见里维先生——那位中年白发的男人，径直走向搅拌机按下上面的摁钮，让黝黑的不知何物的液体流淌进他的杯子中。
他也能看到罗切尔女士——喜欢化妆的女人对她的职业感到自豪，却从来没有参照她自己给其他人提出的建议来规划行动，她被大部分学生所厌恶，但也有一小部分感觉到了她的好。
这位女士想必会仗着办公室的隔音效果还不错，大声嚷嚷着羞辱每天要按时服药的里维，说他喝的东西是石油——她一直都是那么做的，在库劳德的记忆中。
“噢……哦。”
用指间掂了掂脸颊，那里有些莫名其妙地湿了，眼前的景物还称不上模糊，却也比不上前面几堂课时那般看得清晰。
“果然是因为昨天看书看的太晚。”
到最后就完全只是在翻书，反正书里的知识点会被自动刻入意识海洋的云层中去，他在其他的空余时间也能过进行学习。
“我该、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是吗，精灵小姐？”
【你的话还真奇怪。】
似乎到了这里之后，他的这位合作伙伴就很少装聋作哑了。
一是因为别墅中还待着一位雷泽尔，同样身份特殊的祂能给出所有精灵小姐承诺提供的帮助。
第二，兴许是由于已经没可能出现让他们二者间产生激烈矛盾的人和事，精灵小姐时时刻刻维护着一轮弯月的好心情，枯楼也在不断调整着自己的心态，不让它早早地坠向愤怒亦或是悲伤之中。
【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去补充中午的能量，或者，按照建议去和其他人类打交道。】
“助教好。”
“你好。”
回应了身边某个路过的学生的问候，枯楼没再继续驻足在教室办公室门前，他有了想要去往的地方。
“我想，我应该继续去学习。”
不应该把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轻松和自由世界浪费在消遣和娱乐上，他需要读进……亦或是收录更多的书本、更多的知识。
仅管它们未必能帮助他找寻到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毕竟这儿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没有灵力，没有魔法，没有超能力，没有奇迹。
但是他需要扮演好“助教”这个角色，需要能回答出一些以前就认识过的熟悉的学生提出的问题、能帮到那位老年秃顶的教辅员。
也许，他只是想去学校的图书馆看看，那边是否还存在着“库劳德”留下的痕迹。
鉴于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曾经的他，枯楼也只当这个“也许”只是自己的一个妄想，更重要的果然就只是在意识海洋中刻下更多的知识，它们在打发时间和及时反应过来问题的指向上都能提供帮助。
“助教先生好。”
“你好。”向过路人欠了欠身，他也加入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你以前可不擅长行走在热闹的地方。】
“你说的对，精灵小姐。”回应了某位刚认识一堂课的学生的招手，他走近了走廊前方的一个拐角，在那之后是几间教室、以及通向高年级楼层的楼梯。
拐弯口的墙壁用来阻碍身后其他学生和职员的视线，下一个刹那，枯楼已然来到了教学楼外边。
更远处的几座餐厅和正在举行午间篮球赛的操场上显然人要更多，他停顿了两三秒，往记忆中室外监控摄像头的死角走了几步。
穿过一片攀缘着紫藤花的林荫小道，春季绽放开花苞的藤萝遮挡了摄像头的视野，枯楼眼中闪过一抹绿影，很快他又自然地出现在了从图书馆通向餐厅的人群当中。
逆着人流向前走动，纵使是偷懒也应该努力去不引人注目——他一直坚守着这个“原则”，不应该毫无前兆地脱离他人视线出现在别的地方，这么做很容易引发不必要的事端。
【你就别为你使用魔法找理由了。】
精灵小姐语气有些无奈地说道，算是一句不包含威慑与怒气的责备。
“这里人太多……了。”
自己有是因为什么才会恐惧人多的环境呢？枯楼食指摁住侧额，有些艰难地在自己的意识海洋中提取出少许属于库劳德的回忆出来。
“在一个没有库劳德、米诺也不再是我的姐姐的世界中，我真的有必要害怕面前有那么多人吗？”
【这真是一个值得我们去探究的问题。】
精灵“哈”了一声，透过云海看见位于表侧的枯楼从因为下课而放飞自我的学生们中挤过，行为异常困难地摸向学校的图书馆。
“助教好。”
“库劳德先生午安～”
“助教先生，要一起去餐厅吗？”
……
“我认为这根本不是一个值得去探究的问题。”
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婉拒了每个前去餐厅的邀请后，枯楼终于踩上了图书馆正门前的台阶。
那些人中，有的是关照新人的教辅员，有的则是在意“星期四先生”下落的闲人，还有的就是今天上午认识的那些学生，其中一些还算是库劳德的熟人——尽管他们交情不深。
他们应该早就死在了雷泽尔的“怪物世界”中，被奇美拉或是喀历嚼碎了、被精灵的蛊惑送进了地狱、被同伴的双手推下了悬崖。
但是他们现在还活着，认识的人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曾经在他的漠视下走向死亡……走向“游戏失败”这个结局的年轻人们重新漫步在了枯楼所熟悉的校园中。
他们完完全全能被视为他的梦魇、被当成“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讨厌人群，精灵小姐，以前如此，现在也是这样。”
哪怕不必再担忧身边的五百个人会遮蔽米诺的视野，让姐姐关注不到自己……枯楼咬了咬牙，他现在需要克服的反而是自己的心理阴影——做错事的是他，背叛了其他人的是他。
搭上图书馆大楼正门的扶手，然而根本没有给枯楼动手前犹豫的机会，里面有人直接往里拉开了它。
【你说的不无道理……啊。】
精灵小姐的反应迟了一步，寄居在枯楼心间的她自然也轻而易举地看见了拉开图书馆大门的学生的相貌。
对方比像是大学在读生的枯楼还要高出半个头，两边的衣袖被撩到了胳臂的最上端，白色衬衫有两颗扣子没扣上，表现出了他身上一种随意的作风。
“罗吉……”
罗吉.弗兰卡……
为什么会在这里遇上他？校球类项目运动队的队长，除了体育和米诺外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高材生”，却会出现在学校的图书馆、从那里面走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