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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宿舍幽灵篇(十五):暮色中的相遇

太阳快下山了。夕阳余晖下的树影在不知不觉中悄悄转动,偏离世界中心几分几秒的微妙角度里隐藏着无法计算的伤感。世间万物的影子被无限拖长,失去本来的面目,像一条条望不到远方的路,仿佛要直直延伸到世界的尽头。

橙黄色的光不偏不倚地将安若夏的身影笼罩其中,跟随着她的脚步穿过了大半个高中部的校园。

对于黄昏,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她的所爱所恨,都诞生于这一刻,也毁灭在这一刻。昼与夜的交界点,生与死的临界线,不过是转瞬即逝,片刻过后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些什么呢?大概是比虚无更加没有存在的意义的空洞。

她走着走着,想着想着,不由得出了神,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地。

琴房……好像是在这栋楼里吧?她推开眼前这座综合楼的大门。

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那个她不曾预料到的梦似乎给了她某种暗示,指引着她来到这里。梦境里的回忆如同就发生在昨日,她已抑制不住“回到过去”的欲望。她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来减轻内心的惶恐不安与泛滥成灾的念想。于是她瞒着路修远,只身一人前来学校的琴房寻找一丝过去的痕迹,哪怕只是相似也好。

安若夏很幸运,此时为数不多的琴房里都是空无一人,她便选择了走廊旁的第一间走了进去。

偌大的琴房正中摆着一架钢琴,安静的,旧旧的,像是等待了某个终将会到来的人整整几个世纪。木质地板在夕阳的映照下反射出镜面一般的效果,像天空之境里那片倒映着苍穹另一面的云泽。唯美的一方天地里,还缺少一个能奏响凄美乐章的乐者,来为这一天的太阳送行。

她几乎没有过多的思考,脚步在未得到大脑指令的情况下不自觉地迈开,向那架钢琴靠近。

她坐下,用十指的指尖轻轻抚摸着黑白分明的琴键,就好像它们是她失散多年的老朋友,承载着一段无可替代的记忆。

从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安若夏,在父母的要求下学习了很多的技能,其中自然包括弹钢琴这一项。曾经的她只是把它当成一种必须完成的任务,枯燥而乏味。但有一天,她认识了一个人,一个无比重要的人,一个将“弹琴”这两个字赋予了全新意义的人。从此,“弹钢琴”对她来说不再是机械性的任务,而是追求新生与澄澈之心的崭新道路。

虽然从两年前的那天开始,她已经很久没有再碰过钢琴,但当她把手指摆在琴键上时,那种熟悉的触感让她的内心顿时平静下来,一个个音符从脑海深处潜逃,慢慢谱成一段完整的旋律。

安若夏蓦然感到一阵无法言说的酸涩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撞击她的心灵。她抬起头,对着黑色的钢琴表面映出的那张脸,淡淡地笑了。伤心的时候,微笑总比抱头痛哭要好得多。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悲伤化作气息吐尽,然后闭上了眼睛,凭着感觉敲响了几个音,衍生出美妙的和弦。每一次敲击,都带着一股强烈而含蓄的情感,深深蕴藏在扣人心弦的频率中。乐曲的开头,像是一个人正在诉说自己的故事,缓慢但到来,并不急着将一切都公之于众。慢慢地,情绪随着音阶的升高而得到升华,是感动,也是无可奈何。

细长的手指在琴键上灵巧地跳跃,如同一位芭蕾舞者,一提一点都恰到好处。象征着幸福与忧伤的乐章在她手下演绎出别样的色彩,像一颗尚未成熟的青柠檬,酸甜掺半。那经典的旋律此起彼落,层出不穷,似乎永远也没有终点,永远也不会结束。流光漏过她的指缝间,盘旋在那些被按下又弹起的“黑白精灵”身旁,为这支乐曲平添了几分来自天堂的神圣与宁静。

紧闭着的双眼下,早已被泪水湿润,她只能静静地等待着时间将它们蒸发,送往世界上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她完全沉浸在音乐声中,再听不见任何一丝喧闹与杂音。在这里,只允许最纯粹的快乐与哀伤相互交织,只允许不幸的人们前来聆听。

耳畔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钢琴声,苏沐瑾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画笔。她仔细地侧耳听着,想知晓声音的来源。

时空凝滞了那么两三秒。当她听清了弹奏的内容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冲出美术教室,前往钢琴声的源头。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激动,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冷静至极的苏沐瑾,恐怕只有她的潜意识才能回答她了。偏偏是黄昏时分,偏偏是那首曲子,偏偏这乐声给她的感觉如此亲切真实,这一系列的巧合都让她无法再继续保持冷静。不论那个神秘的弹奏者是谁,她都必须要去见上一面。哪怕,是个美丽的误会,她也不能错过。

匆匆忙忙地奔跑在走廊上的苏沐瑾全然不顾路人不解的目光,径直往琴房的方向奔去。她甚至没有时间去打理被风吹乱的长发,此时的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在弹奏者尚未离开时赶到琴房。

是你吗?是你对吧?拜托了……她祈求着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奇迹。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所有的幻想都是可笑与荒唐的,可她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忍不住奢望最后一点希冀。因为,人类就是这么可悲的生物啊,在说服自己接受事实之后,依然心存不切实际的想法。

苏沐瑾气喘吁吁地跑到传来琴声的房间门口,迫不及待地向里面望去。

失落感在一瞬间就占据了她的心房。

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而是一个陌生的女孩。纤细的手指飞扬在琴键上,敲出的每一个音都是只可意会的直击心灵,深深震撼着日暮时分的光阴。浅褐色的头发被夕阳染上了淡淡的橙色,她像一颗遗落人间的星辰,在暮光中散发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光芒。

苏沐瑾没有就此转身离去,而是呆呆伫立在原地。回忆中的身影悄然与眼前的女孩弹琴的样子重叠,让她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呵,怎么可能会是你呢……我也太傻了吧。不过,怎么回事,这女孩弹出的琴声,真的好像……连带给我的感觉都几乎如出一辙,这到底是为什么?苏沐瑾望着女孩的侧影,思绪随着悠扬的音律陷入灵魂深处最寂静的那片海域。

世上没有绝对的永恒,万事万物的最终归宿都是结束。当这首甜蜜与伤逝相伴而生的乐章终止在最后一个休止符前时,时间终于不再驻足,心满意足地大步向前。

安若夏缓缓合上钢琴的琴盖,恋恋不舍地同这架刚认识不久的琴告别,起身打算离开。

不经意的回眸,她发现了仍站在门口发愣的苏沐瑾。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女生,但那似曾相识之感却是真真切切的。“你好。”她试着和对方打招呼。

苏沐瑾没有立刻回应她。几秒种后,她慢慢开口:“你刚才……是在弹《卡农》吗?”隔着大半个琴房的距离,安若夏仍旧可以清楚地看出她眼中的期盼与希望。

“确切地说,是约翰·帕赫贝尔的《Canon and Gigue in D》,也就是人们常说的D大调卡农。在所有运用了卡农技法的音乐作品中,这首曲子应该算是最广为人知的。”安若夏微笑着解释道。

果然,是这首乐曲没错……苏沐瑾强忍着心中的疑惑,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安若夏。”面前的女孩浅笑安然,回道。

苏沐瑾也淡淡一笑,说:“哦,我叫苏沐瑾。刚刚听到有人在弹钢琴,就跑上来看看,不得不说你弹得真的很好。”

她注意到安若夏的神情先是惊讶了一下,旋即又回到了微笑的样子。只是这一刻的笑容里,掺杂着欣慰与感伤。

“谢谢肯定,很高兴认识你。”安若夏说。

“是我该谢谢你才对,你的琴声让我想起一位故人。真的,很久都没有再听见过有人能把这首曲子演奏得这么动人了……”苏沐瑾脸上的笑渐渐褪了色。虽然在美术的世界里她见过各式各样的五彩斑斓,但她自己的生活却是一片黑白,她总是期待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色彩,来拯救这绝望的黯淡。

“你明天还会来吗?”苏沐瑾小心翼翼地问,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央求对方。

安若夏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当然了。”她已经找回了弹琴的乐趣与意义所在。

将逝的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前潜入琴房,见证着两个一见如故的女孩,各自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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