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傅恒易出场的场景不再是小树林,而是在富丽堂皇的宫中。
这时宫中正举行施诗会,美其名曰吃茶作诗,实际上是各皇子在皇上面前表现的大好时机。
表面团圆和睦实则波涛汹涌。
当今圣上共有五子两女,子嗣兴旺。如今皇上龙体愈发糟糕,这几个儿子正是如狼似虎般的好年纪,在朝廷上也都各自拥有了自己的追随者,这些明里不表现出来,可是暗里谁都清楚,让皇上睡觉都不踏实,总感觉有人惦记着。
生在皇家,哪怕血缘亲人,也会因那令人垂涎的皇位而反目成仇,暗自较劲,开启撕逼大战。
当然表面上还是得保持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和和睦睦。
“朕看今日菊花开得正旺,不知哪位有才之人能替朕作诗一首啊?”
入座于高堂的皇上面含笑意,似打趣道。
众人连道惶恐,倒是皇上最小的儿子傅恒博带着些稚气地站起来说道:
“儿臣荣幸之至!”
皇上和蔼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
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
(选自陶渊明《和郭主薄》)
傅恒博摇头晃脑,张嘴吐出一首五言绝句。
“孩儿这诗不错!”
皇上赞赏地点了点头。这首咏物诗,赞美菊花卓尔不群,坚贞秀美,为他皇帝而作,那便是赞美他坚贞不渝了。
谁不爱听好话,皇上当即笑开了,赏赐了几样宝物下去。
有了这位小皇子开头开头,场面马上热闹起来了,各个皇子纷纷站起作诗,除了四皇子傅恒易外,其他几位都有模有样地吟了几句,不过都只算平淡之作,相比第一首暗淡许多。
大皇子傅恒温意识到被忽略的四弟,为了体现自己的照顾周全,他笑着对傅恒易说道:
“四弟看我们在这小试,不如一起来?不讲究好不好,就是图个畅快。”
表面上来看,傅恒易是五个皇子中最不思朝廷的人,平日里也是默默的,一袭青衣,仿若不沾人间烟火的上仙。
于是乎,他也是最让其他人放心的一个。
“对啊,四弟平日里不是最爱饮酒作诗的吗?”
二皇子傅恒隆附和了一句。
如此盛意,再推脱便显得小家子气了。饶是傅恒易再如何低调,也明白行事有度。
于是,傅恒易恭恭敬敬地站起来,朝诸位拱了拱手:
“盛情难却,在下便献丑了。”
思量一番,他提起桌面上的狼毫笔,边写边念道: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选自陶渊明《饮酒》)
落笔铿锵,三分随性七分潇洒,让在场女眷都看红了脸。
他念得有些慢,却把在场之人都代入进那悠闲自得的生活中去了。
“好啊!好啊!”
一声颤颤巍巍的声音从皇帝旁的年迈老人口中传出。
老人摸了摸白须,眼中赞美之意浓厚:
“如此闲适的农家生活,倒让老夫都垂涎啊!”
傅恒易连道不敢当,看着他这幅谦虚的样子,老人眼中欣赏之意更明显了。
和刚刚那些平淡无奇的拙作相比,这首诗宛若出水芙蓉,清奇随意。其他几位皇子自愧不如,本是有几分警惕心的,但听那位国子监的校长说是闲适的农家生活,想然也是符合四弟的风格,便纷纷凑上来赞美。
皇帝笑开了嘴,自家儿子竟有如此之大本事,让这挑剔的校长都开口道好,于是当即便赐了些稀世珍宝。
傅恒易依旧淡淡的,恭敬地领了赏后便退回座位。
只是嘴角微勾。
他拿起桌子上放的青瓷茶杯,抿了一口。
看来离自己的计划又近了。
彼时傅恒易尚不知自己的一颗棋子已经殒命,还暗自高兴。
仁派府。
沈知味化气愤为睡欲,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到巳时,已是日上三竿,她才揉揉眼睛悠悠转醒。
彼时魏二公子正神色自若地迎上院子里众奴婢奇怪的眼神,不知不觉已经在院子里绕了三圈。
昨晚从牢房出来,他便回屋安寝,但想到某女气冲冲的样子,翻来覆去又失眠了。
于是一大早装作散步来到了某女的院子里。
现在都是巳时了,这女的还不醒来,真的是猪吗…
魏二公子一点不优雅地暗想,转头问涕涟:
“你家主子怎么还没醒?”
被问道,涕涟一激灵,忙回答道:
“呃,可能是主子太累了…”
累?也没麻烦她什么啊。
魏仰止微皱眉:
“那也不成规矩,你去叫醒她。”
话音刚落,就听“咯吱”的一声,接着便传来了暴躁的女声:
“怎么就不成规矩了?我想睡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众人闻声转头,就见她们的主子穿着中衣,赤着脚就出来了。
魏仰止听到她的声音,心下一松,可转头看她穿的这么单薄,又蹙起了眉头:
“沈小姐,你切莫要着凉了。”
听到这人面色不好地叫自己的名字,沈知味更不开心了。
什么沈小姐,他们之间哪那么见外!
沈小姐心头揪紧,表面上却还是强装淡定,理智反击:
“我自己的身体我有分寸,就不需要别人来提醒了。”
别人?
魏二公子闻言蹙眉,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是,自己好像真的只是“别人”而已。
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
他表情复杂地看了眼沈知味,强压内心的酸涩,转头离去。
怎么了自己?
为什么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只是“别人”会这样…这样一种奇怪的感觉?
好难过。
沈知味差点就被“别人”离去之前的眼神触动了。
那是毫无攻击力的眼神。
五分委屈五分伤心,一双原本平淡如水的眸子一下多了这么多情绪,真让人心疼。
就像一个被打的孩子。
知味真的差点就缴械投降了,刚想再说一句,这人就走了,留她那句话卡在喉咙里,咽了下去。
有什么了不起!
沈小姐攥起拳头,又回屋子睡觉了。
众奴婢大眼瞪小眼。
刚刚的气氛咋不对捏?
怎么一下子这两尊佛又不开心了?她们之间也没说什么啊!
涕涟也是个反应慢的,看不出两人之间怎样了,倒是其他情窦初开的小丫鬟叽叽喳喳脑补编织了一大段爱情故事,凄美至极,但也毫无逻辑,多半都是从话本子里看来的套路,什么一见钟情为了她抛下权贵从此浪迹天涯,什么后宫三千只独宠于一人啊,这些涕涟一点不感兴趣。
她现在最关心自家主子。
想到这里,她又面色担忧地望了眼禁闭的房门。
魏二公子脸色发黑地从云衿院出来,转身吩咐:
“你们去把牢里的人放出来,按我之前交代的,我先回府一趟。”
“是!”
突然出现的暗卫拱手,一眨眼又不见了。
魏仰止转头望了望院门,调头走了。
大概过了半刻香的时间,马车停在了义派府外。
“大小姐大小姐!二公子回来了!”
丫鬟急急忙忙地喊道。
彼时魏仰仙正坐在院子里的贵妃椅上晒太阳,旁边的木桌上摆着一盘盘精致的水果,好不惬意。
“啥?”
魏仰仙听到通报,放下了啃了一口的苹果:
“不是才去两天吗?这就回来了?案子破完了?”
感情升华了?
还没等丫鬟回答不晓得,一句冷冷的男声便落下:
“没有。”
魏仰止在姐姐诧异的目光下大步跨进院子,继续说道:
“我…惹她生气了。”
魏二公子垂下眸子,有些难过地说道。
呦呦呦!不得了啊!
魏大小姐看弟弟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忙挥手让奴婢下去,八卦地看着魏仰止:
“怎么就惹她生气了?知味她脾气很好的。”
脾气好?
可他不过是嫌弃了她一下啊!
魏仰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她生气了,于是干脆闭口不说话。
用无辜的眼神看着自家眼睛里折射出八卦光芒的姐姐。
“怎么不说话?”魏仰仙有些心急,吊着人家胃口不道德啊!
魏二公子似乎嘟囔了几句,又抬头说道:
“你只管告诉我怎样办就行了。”
看他实在不愿意说,她这个做姐姐的也不好为难,眨巴眨巴眼睛问道:
“那你先告诉姐姐,为什么你想让知味开心起来?”
魏仰止感觉奇怪,顺口说道:“因为是我让她难过的,我…要负责。”
呵,这么说来她这个弟弟惹哭了多少良家妇女、闺阁少女,怎么就不见他有半分想把她们哄开心的想法啊?
想是这么想,魏仰仙还是善解人意地没有拆穿魏仰止,慈祥地说道:
“我明白了,那你这个忙我算是帮定了!”
小夫小妻吵吵架正常不过,懂得调解那便可以增进感情,反之,如果把事情闹大了…
当然,有国民助攻魏仰仙在,她是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
于是这对姐弟在院子里叽叽喳喳讨论了一天,待魏仰止准备去沈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
“弟弟!千万要把事情办好了!”
临走前,魏仰仙脸色严肃地最后交代一遍,才放魏二公子离开了。
沈知味还不知道这些人在搞什么小动作,她满怀心事哪里睡得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时辰,终于忍不住,唤涕涟进来:
“涕涟,那个,给我倒杯水!”
见自家主子终于醒了,涕涟忙应和一声,一转眼的时间便把水端来了:
“主子喝水吧。”
沈知味心猿意马,嗯了一声,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魏二公子去哪了?”
涕涟不作他想,恭恭敬敬回答道:“公子一出我们院子便回魏府了。”
“回府了
?”
沈知味没想到,下意识地多问了一句。
“是的。”
沈知味听到确切回答,马上一副愤愤然。
不守信用!说好帮她查案的!
可是…好像也是自己把他赶跑的吧…但是这人怎么这么蠢,不知道她说的只是气话吗!
现在人都走了,依他的性子,怕是不回来了。
想到这里沈知味的心中顿时就空落落了一块。
也不多,就一小块。
知味闷闷地应了句知道了,压下内心的酸涩起床更衣。
洗漱完毕,知味打开房门,扯了扯嘴角。
有什么好伤心的!
看,太阳不是还是照常升起吗!一会她也照常去找谢溱洧玩,让谢溱洧帮忙!
哼!她才不伤心!
这么安慰自己,沈知味抬脚跨出了房屋。
该死的,太阳这么大是要晒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