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曦横抱着江昱翩翩落地的时候,洛忆卿正被几名女子拦着去路。
“公子,还请留个签名再走呀!”
“仙哥哥,这是民女亲手做的香囊,带在身上多年,今日有幸见到仙哥哥,不知哥哥可否收下小女子一番心意……”
洛忆卿欠身向那几名女子行了一礼,道:“几位姑娘,我此行下山,有要事在身,诸位的好意,忆卿心领了。此外,忆卿还有一事相问,不知妖尊白清玄,近日是否来过邺城?”
一女子答道:“三日前我曾在街上见过白公子的!只是近日没有了消息,不知道还在不在邺城里。”
“肯定还在!我听说,天道门的弟子这几天正在城中巡猎,谁不知那天道门心狠手辣,逢妖便杀,打着恢复天道的名义,对妖族赶尽杀绝,多少善妖好妖惨死在他们手里!天道门近日都在邺城附近活动,白公子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如此看来,妖尊仍在城中。可有人知道他的动向?”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表示不知情。洛忆卿于是又行一礼,正欲转身离开,便看到身后驻足等待的宋曦。
“走吧,回客栈。”洛忆卿看了眼他怀里熟睡的江昱,又问道:“你打算就这样抱回去?”
宋曦沉思片刻,只听身侧一声清亮剑响,月吟已然出鞘:“御剑吧,不可太招摇。”
宋曦点点头,抱着江昱稳稳踏上独秀。
回到客栈后,宋曦将江昱放在床上,盖过被子便草草了事。
“天道门也在邺城,想必他们也派了人手,追查仙剑的下落。若真如此,定有厉害人物来。”
宋曦愠怒道:“区区手下败将,不足为虑。没想到当年恻隐,竟留下如此祸患。若再次交锋,我定将他碎尸万段!”
“不可轻敌,切记小心行事。”洛忆卿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昀辰,当年之事,并非你的错,不必自责。况且,即使没有‘天道门’,这世上也总会出现‘天义门’、‘天行门’,道不同者大有人在,万事万物总会有对立一面。早点休息罢,莫再动气了,明日辰时便出发。”
语罢,洛忆卿转身走回自己房间。
宋曦当然知道,就算两年前他斩草除根,彻底解决后患,也总会有别人建立起另一个“天道门”。但他心里的愤怒和不甘,也实在不能轻易化解。
宋曦又在原地立了良久,这才转过身来望向床上酣睡的江昱。他放下佩剑,动作小心地帮江昱褪了鞋子,而后宽衣擦脸,一只玉手抻着白色毛巾,一寸一寸地将江昱面上的浓重酒气轻轻拭去。若是江昱在这时候醒来,可能要被这一场面吓得跳下床去。幸好他睡得安稳极了,甚至满意地哼唧了一声。
翌日辰时,江昱准时头痛而醒,扶着脑袋挤眉弄眼地坐起身,看到床边刚收回手的宋曦,便知道刚被他使过什么小法术,不禁生气道:“宋曦!你叫人起床的方式,敢不敢再残暴一点!”
宋曦径自诵道:“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江昱揉脑袋的手停了下来,下意识道:“……《礼记》?”
“不错。”
“哇,原来你们也学礼记啊,啧啧,这名著就是名著,经典就是经典!”
“只习部分。”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仙门弟子不问朝政。不过这么看来,这礼记有一半在你们眼里都是禁书啦?”
“中庸一篇,会背否?”
“背?背那干嘛?现在都提倡素质教育了,你们那一套教育系统过时了,迂腐又死板!”江昱心虚道,“哎,我的意思是,咱不能光照着书背,重要的是理解,理解对吧!虽然我背不下来,但我也知道君子慎独,我也一直很遵守的啊!”
“漱洗过后,背中庸篇。”
“昀辰君,我不想上早读啊,我做做高数行不行?这样,您放我一马,别让我背书了,这一路上啊我肯定做牛做马伺候你,保证把您伺候满……”
“不必背了,抄写三遍。”
“昀辰君!”
“五遍。”
江昱立刻闭了嘴,有苦难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委屈样子。宋曦起身,誊抄东西去了。
江昱倚在桌上打着哈欠,两遍还没抄完,便听到了扣门声。
洛忆卿走进,看了眼昏昏欲睡的江昱,转头对宋曦道:“出发了。”
走在路上,江昱好奇地向洛忆卿追问行程。
“远思君,咱们今天的任务是什么呀?”
“寻妖,找妖尊的线索。”
“这光天化日下,去哪里找妖怪呀。”
洛忆卿正欲开口,手里一对小铃铛却突然自己发出响动,洛忆卿看了看道:“西南方向,走。”
见江昱不解,洛忆卿细说道:“这是辩妖铃,我清晨已在客栈施下术法,方圆五十里内,若有可以维持稳定人形的厉害妖怪出现,它便会指引我方向。”
江昱点点头:“学到了!”
铃铛被收回乾坤袖,三人一同朝西南方向走去,远远便看见一群人聚在一起,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待三人走近,便看到那被众人围着的似是一间戏院,正对的戏台之上,一白衣男子长身玉立,身后掩着一红衣女子,面若桃花,楚楚可怜,抓着那男子的衣摆瑟瑟发抖。
江昱惊讶地瞪着眼,语无伦次道:“白……白蛇!身后那个也是妖,花妖!”
尽管早知道江昱能看到妖怪,却没想到竟连妖尊这样只手遮天的妖也能被他一眼看出原形,宋曦和洛忆卿心下略有震惊,却仍神色严肃地注视着戏台之下被人群遮挡住的地方。
“白清玄,你到底让不让啊。一个小小花妖你也要护着,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宋曦握剑的手兀得青筋凸起,虽看不见人影,但这轻佻不羁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陆不忘……!”
白清玄泠然开口,声若冰泉:“陆初良,这花妖手无缚鸡之力,在戏班子里安稳度日,与人为善,从未有一丝害人之心,更没有如此修为、法力,你何苦赶尽杀绝,扰人清静?”
“白公子,你说的好有道理啊。但我杀她,只用一个理由就够了:妖就是妖。你身为妖界尊者,更应该知晓人妖殊途,各有命数,我问你,贪恋人间繁华的妖怪,有几个初心不改,至死向善?就算她现在心思单纯,法力低微,几十年、几百年后,谁又能保证她不受人间是非影响,不会乱了心智,堕为妖魔祸害人间?!”
“荣辱有命,修为在己。妖若心术不正,修炼成魔,便会祸患人间;而人亦会误入歧途,走火入魔,祸患妖间。如今盛世太平,人道妖道和谐相生,究竟哪一个才是所谓正道?”
“算了算了,我也说不过你这个老妖精,我跟妖没有共同语言,反正这个花妖的命,我要定了!”
语罢,只见一个黑影跳起,长剑横空劈过,那剑气便化作熊熊火舌,张牙舞爪向白清玄扑去。
“铮——”一声清响,一道凛冽寒气将那火焰骤然吞噬,仅眨眼间,洛忆卿已收剑回鞘,翩然落地,挡在白清玄身前。
人群中有道友惊呼:“月吟!是月吟剑!是仙门的洛公子!”
“在这里等我,哪都不要去。”语罢,不等江昱回答,宋曦已然上前,执剑站在洛忆卿身侧。
“宋昀辰!你也来啦,好久不见。”黑衣少年见到宋曦,笑逐颜开地收了剑,深色眸子里满是藏不住的惊喜。
这烂漫笑容曾是宋曦最熟悉的画面,如今再见却是百感交集。宋曦拔剑出鞘,毫不留情地向那人刺去,那少年却躲来躲去,避不出招。
“宋昀辰,这么久不见,不先坐下唠唠嗑吗?你就这么恨我啊?”
宋曦的剑稳稳停在少年的肩头,一缕发丝悠悠飘落。
“宋曦,久别重逢,我今天舍不得跟你打。”那少年眼神斜向下瞥了眼反着寒光的利刃,明明笑容单纯干净,语气却带着十分狡黠:“不过看来,昀辰君也舍不得杀我嘛。”
“陆不忘!”宋曦咬牙道,不知是恨他,还是恨自己下不去手。
陆不忘粲然一笑,起身跳到戏院围墙上:“看在宋昀辰的面子上,花妖的命就留给她咯!”语罢,他翻身过墙,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须臾,那花妖才从白清玄身后出来,一张闭月羞花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俯身向白清玄连连道谢。
“姑娘不必言谢,这本就为孤分内之事。这串手珠赠与你,你随身带着,可以掩盖身上的妖气,寻常道士无法察觉。”
花妖双手接过手珠,又跪下行了一礼:“妖尊救命之恩,阿虞没齿难忘。阿虞自知修为甚低,无法为妖尊效力,但大人若不嫌弃,阿虞愿跟在您身边修习,至少,端茶倒水,阿虞还是伺候得来的……”
白清玄扶起阿虞,轻轻摇头道:“你不必报答孤什么,孤知道,你爱戏班子里的生活,就做你想做的事罢。”
闻言,阿虞泪水涟涟:“谢妖尊,倘若……倘若日后有急,阿虞定尽绵薄之力,为大人效劳。此外,阿虞还有一事相求。”
“请讲。”
“我本是一株虞美人所化之妖,人们都叫我阿虞,可我至今却没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名字,阿虞斗胆,请妖尊为阿虞取名。”
“嗯……那便叫虞沅芷如何?”
“沅芷……阿虞喜欢!谢妖尊为阿虞赐名,沅芷以后定向您学习,好好修行,一生行善积德,绝不存异心。”
白清玄颔首示意,虞沅芷又是一拜,这才小步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