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机场三号航站楼里宽敞明亮,几根硕大的支柱支撑起巨大的穹顶下面,人流攒动。位于三楼的一尊浑天仪更是夺人眼目,四条巨龙围绕的浑天仪名叫“紫微辰恒”。在雕塑基座的四周,分别镌刻着“中国古代四大发明”的浮雕,向行人展示着古老的人类文明和科技。这里不愧为中国第一国门。透过航站楼巨大的玻璃窗,现代文明的印记遍布各处。机坪上涂着各种标识的飞机有序地穿梭在机场道面上。一切让人兴奋,除了那灰蒙蒙的天气。其时正值三月下旬,空气中的暖意渐渐地多了起来,树枝早已挂绿,偶尔可以看见几只麻雀在枝头上追逐打闹,显得生机盎然。但这个季节也是北方最容易出现沙尘暴的季节,每年总会有数百万吨的尘土,在北风的挟裹下,从新疆和蒙古高原匍匐而来,触角会伸进每一个经过的角落。所过之处,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城市、道路都被披上了土黄色,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也就在这时,一股从西太平洋吹来的富含水汽的温暖季风,慢慢地将这一切清洗、滋润。它唤出埋在地下的种子,唤醒沉睡了一个冬天的老树粗枝,还有那些冬眠的动物们,直至展现出一个生机勃勃的绿色世界。不过还好,林川并没有碰上沙尘暴,这灰蒙蒙的天气预示的,反倒更像一场春雨的前缀。
过了中午,雨便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好在是春雨,除了展示那润物细无声的特点之外,空气也更加清新,更能让人感到春雨带给人的那种舒爽和通透。航站楼外面的天空并不阴沉,机坪和跑道上也依旧忙碌。起起落落的飞机,带给某些人的是终点,而另一些人则是起点。对于林川来说,确切地说应该是过客——途径此处而已。林川给父母打了电话,转手去拨吕琦的号码,可是显示无法接通,这样几次下去,终是无法接通,便又去拨别人的号码。
经过安检,然后在登机口一段漫长地等待之后,扬声器里终于传来了开始登机的广播。检票口排着长长的登机队伍,林川依次通过检票口,在廊桥等待登机的时候,隔着他前面三个人位置的一个女孩儿不小心从衣兜里掉出一件东西,由于队伍移动迅速,前面的人并没有发现。林川弓腰捡起那东西,发现是一个小小的蓝色记事本,记事本的封面上用铅笔写着“静静”两个字,便追过去把记事本还给了女孩儿。那女孩儿穿着棕色的羽绒服,齐肩的头发干净而有条理,皎洁的面孔不但精致,而且眼神里透出一种纯洁而又温暖的感觉。她戴着黑边框的眼镜,很礼貌地向林川说了声“谢谢”。此后,林川刻意去注意她在座舱里的位置,但发现两人座位相距甚远,便打消了同她聊天的念头。
整个旅程十分顺利,林川挨着机窗而坐,又远离飞机机翼,没有外物遮挡视线,所过之处的风景尽收眼底。飞机从北京起飞,穿过云层,深蓝的天空在棉花团似的白云衬托之下异常美丽。航班一路经过西北太平洋沿岸,东西伯利亚地区覆盖着茂密的森林,经过勘察加半岛,在白令海峡上空穿越国际日期变更线,进入北美洲的阿拉斯加,白雪皑皑的雪山连成一片,矗立在北美洲的西北海岸,面对着东北太平洋的无限广阔,显得巍峨壮观。
连续飞行十二个小时之后,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温哥华国际机场,时间已是当地时间中午。林川看了看手表——三点五十,这也正是他在北京起飞的时间。温哥华位于西八区,和北京有十六个小时的时差,掐指一算,现在应该是温哥华时间上午十一点五十了。机舱外天气晴朗,因为是初春的原因,还是显得有些微寒。
虽然处在和哈尔滨一样的纬度上,但因为有着加利福尼亚暖流的常年滋润,这里却并没有哈尔滨那样的严寒。当然,这与落基山脉的原因是分不开的,落基山脉横亘在北美大陆的西海岸,它把从北方大陆来的寒流阻挡在大陆内部,并不能对温哥华的冬天造成很大威胁。所以,这一暖一挡,就把这里变成了世界上最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这里有雪山,有森林,有温暖的太阳,有干净的海水,还有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多元文化。
生活在温哥华的人们对他们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有着极度的自信,这种自信不但展现在人们阳光似的笑脸上,更体现在他们的每一辆汽车上,因为每一辆汽车的牌照上都写着:THE BEST PLACE ON THE EARTH(地球上最好的地方)。
在机场航站楼出口的地方,林川远远地看到了一张被举得高高的牌子上写着自己的名字。举牌子的是一个高个子皮肤白皙的男生,双目炯炯有神,正在和旁边的白人男子聊天,又目不转睛地望着这边。
林川想这一定是志了。
志和Derek是专程来机场接林川的。志也是X航空的在训飞行学员,他来温哥华已经有一年的时间,培训已接近尾声,按正常进度,两个月后他就要学成回国。而Derek则是航校的飞行教员兼司机,他是个白人,生的又高又瘦,看上去很年轻,一头略微发卷的金黄头发,高高的鼻梁上顶着一副细金属边框的近视镜,深邃的目光让人联想起法国飞行员作家埃克苏佩里的名著《小王子》里面的小王子。
三人互相介绍完毕,志便帮林川拉着行李箱去停车场找车。道路两边的樱花开得正盛,在这样阳光明媚的春日里,真是让人感到赏心悦目。志帮着林川把他带来的两个大箱子拉到车上,然后由Derek开车把他们送回航校。
“感觉怎么样?看上去很精神啊!”上车坐稳并系上安全带后,志看着兴奋的林川说道。
“Wonderful,很好!兴奋的一路没有睡觉。师兄,那个雪山叫什么名字?太壮观了!”林川望向远处的雪山问道。
“Rocky Mountain,落基山!”志回答道,“叫我Alex就行。你的英文名是什么?”
“OK,Alex。不过我还没有英文名字。”林川回答道。
“选一个吧!有个英文名字会很方便的。”
“嗯嗯!那就想一想吧!”
“林川,川,TRUMP,不行!叫这名字的人有点儿不靠谱!”志自言自语道。“要不简单点吧!你看TOM这个名字怎么样?简单还好记。而且很多名人都叫汤姆呢!比如汤姆·汉克斯,汤姆·克鲁斯啊!”志看着林川说道。
“对对对!还有Tom and Jerry,我刚好也想到这个名字!这名字好记。但为什么不是Jerry呢?”看着志热情的样子,又想到自己初来此地,却得到如此周到的帮助,林川很是感激,便笑着问道。
“哈哈!因为航校已经有一个Jerry了!”志笑道。
“嗯!不错!So,where is Jerry?”林川开玩笑道。“Hi! Derek, I’m Tom, nice to meet you!”
“哈哈!HAHAH!”大家都笑了起来。
“Tom,你够壕啊!”志看到林川手腕上的劳力士说道。
“这个?这是一朋友送的!”林川愣了一下,笑着说道。
“女朋友?”志问。
“不,是男朋友。”林川顺着说道。
“男朋友?”志大笑道。
“不,不!是一个哥们儿,名字叫做吕琦。大学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送的毕业礼物。”林川解释道。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
高速路两边的树林和楼房迅速移向后方。透过树林的缝隙,那高高的落基山脉若隐若现,白色的山顶在蓝天的衬托下显得异常亮丽,山顶再往下便是深绿色的森林,几乎每一座山峰都被白雪和森林覆盖。西面也是一座座的山峰,不过因为海拔较低的原因,山顶并没有积雪。那些山位于温哥华岛上——一座比台湾岛面积稍大的岛屿,把大温地区和太平洋隔开。温哥华岛和大温地区只隔着一弯浅浅的海峡——乔治亚海峡,最宽的地方也只有20多公里,每天总有轮渡来往位于岛南段的省会维多利亚和温哥华之间。
所过马路两边的农田里空荡荡的,有些地方还聚集着一些水,是天气转暖积雪融化还是新近下雨造成的,亦未可知!
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到达航校门前的停车场。停车场旁边有一颗碗口粗的枫树,已经发出微红而又嫩绿的新芽。这间航校位于当地一个专门用于飞行训练的机场,而这机场则接近加拿大和美国边界,所以在航校里,经常会听到一句话:不要飞到美国去。航校的校长老Jim曾经给林川做过面试,所以自然是认识的。他戴着一副眼镜,短短的浓密白色胡须覆盖了多半张脸。老Jim说了一些客气的欢迎词后,就带着林川参观航校。
航校的大厅里有一个不大的柜台,里面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志正在和她开心地交谈。当她看到老Jim带着林川从外面进来的时候,便笑着站起来走向了林川。她的右腿明显有一点儿跛,但这却无妨她和蔼可亲的笑容和亲和力。她对着林川说你一定是新来的飞行学员Tom了,然后便笑着给了林川一个大大的拥抱。林川盛情难却,却也紧紧地抱着那老太太。老Jim介绍说她是芭芭拉,是航校的飞行主管,飞行技术精湛,为人正直友善。志则在一旁小声说再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就要退休了。老芭芭拉让林川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对航校的那种因初来乍到的种种疑惑似乎都在老芭芭拉的笑容中烟消云散。
航校不大,有两间教室,每间都可以坐上二十人的那种,三间讲评室,三间办公室,一间放着飞行模拟器的房间以及航校用作签派的大厅。校长告诉林川,他的教官叫做:威廉·汉密尔顿,是航校新来的飞行教员,过一周才能来此上班,所以林川这周的任务就是来航校看看资料,熟悉一下环境,顺便回公寓倒倒Jet Lag。林川没有听懂Jet Lag的意思,误听成了Jake Leg,误以为是Jake的Leg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去问校长谁是Jake,他的leg到底怎么了。碰巧的是Jake是航校的一只老猫,它的后脚趾前几天不小心被门缝夹了一下,这两天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连眼神也变得娇嫩起来,看上去让人顿生怜悯之心。这些都听在志的耳朵里,他在一边憋不住地笑了起来,然后给林川和校长解释这个误会,惹得大家都哈哈大笑。
因为天气晴好,大多数的飞机都出去训练了,航校里没有几个人。停机坪上停着一架小飞机,被绳带固定在地面上。志告诉林川这是塞斯纳152,小小的驾驶舱里一共有两个座位,是美国塞斯纳公司专为飞行训练生产的一款飞机。航校还有几架大一点的塞斯纳172,共有四个座位,都出去做飞行训练了。当然这两款飞机也是用于飞行观光的绝佳机型。
林川的脑子里忽然跳出了冯如的形象,这个他在历史课本中知道的人物,虽然生命短暂,却是中国第一位飞机设计师、制造师兼机师。这位与莱特兄弟同时代的中国人,在一百年前设计制造了中国现代意义上的首架飞机,而在这之后的一百多年时间里,人类社会的科技迅猛发展,从而带动航空业不断地走向巅峰。人类不但制造了体积更加庞大的飞机,而且在性能和体验舒适度上也越来越完美。
参观完航校之后,Derek便开着车载着林川和志前往他们所住的小镇。
到小镇的时候,已经是当地时间下午五点多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