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飘荡着菜肴的香气,一时间冷冻着明艳,拒绝着沸腾。
何然自进门起就自觉坐得靠里。
他抽出背包外侧暗袋里的黑色耳机,按进耳力,不问世事,沉默地听着手机里下载过的英文朗诵。
唔。
正在播《如果太阳会》。
有关科幻。
他指尖温软,待落于跳过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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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服务生退去不过须臾。
于何然,不过一段熟稔科幻的开讲词。
于席墨,不过一曲颠簸钢琴的尾延音。
当一切都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
没有人会在意过程的艰辛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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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晃入眼帘时,何然指顿。
他倏尔垂眸。
所幸睫长密,况包间内光线充足,在眼窝处投下的浅淡阴影是思绪很不错的匿藏点。
他单手插兜,感受着手机外壳的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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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怕。
怕陈西看到他眸底的灼热。
怕那因她的出现而熊熊燃烧的岁月干柴,会不顾木身上的湿润与冰凉,噼里啪啦地纵入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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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济以他鲜有的明快语调介绍了陈西。
岑代不语。
席墨默默地接过米豆豆递来的多余餐具——
曾经对于他们来说多余的餐具,因陈西的加入而不再多余。
或者说。
没有谁多余。
若李济早知如此,当初便故意留下空白,亦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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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包间的设计很简。
李济因招架不得朋友热情推荐,故赏面一游,一眼看中606。
木制圆桌,浮文茶盏,松软椅背,乌木桃金,熏香隐约,风铃阵阵。
包间于餐厅整体位置偏东,门朝向西,包间东墙开了窗,窗下有长软沙发,沙发所摆成的形状恰好可围圆桌周长的四分之三,剩下四分之一配了木椅,亦是为方便服务生摆布饭菜。
何然坐于东窗之下。
他身高腿长,弯腰弓背才会不挡阳光。
陈西坐在四分之一那处,正对面便是何然。
陈西长时间接触电脑,其蓝光对眼睛辐射很大,早年应付一系列辐射问题还算轻松,近年却显老态,2.0的眼看来是支撑不住了。
看物或模糊或清晰,所幸并未出现重影,不过像是未调整好的焦距。
陈西习惯的顺序同旁人不大类似。
她对数学异常敏感。
儿时拿粉笔在地上画条横线,再在那条横线上随意画条纵线,不出意外,纵线所切割横线的两部分的比值、较长一部分与横线总长永远是0.618的黄金分割比。
立体图形在她脑海中是平铺的二维图像,数字在她脑海中可无意识地编码为电脑语言。
她曾做过一个梦。
那个梦若在当年看来便是匪夷所思,可让尚且孩提的她无比抓狂,以至她又会做些无厘头的事。
若在当今看来,便意味深长的很。
哪怕放在现在,二十七岁刚出头的陈西,也会感到羞赧的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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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年开荒困难,举步难行。
初入山河武记,看哪里都是根据地,虽有阻力,但逆水行舟,无人妄图半途退去。
而今,亦是举步难行。
在尚需继续拼搏的时期,奢华之风不知何时喷涌,早年绿水青山,山明水静,却不知何时不复何兮。
尤记。
当年热血韶华,今朝唯有不负。
早年劳累,通宵训练乃是常事。
熬夜的后遗症在陈西身上发展了个十成十。
陈年旧事忘得极其彻底。
如今,记忆力亦有所下降。
早年为保身价财产,一张银行卡一串密码,十几张银行卡十几串密码,皆是中学时研究的数学课题的电脑代码。
其内容跳脱,陈西却从未忘记。
现在需一串密码一张便签,若不记下密码熟记,陈西便蹭不了懒惰的便宜。
不知何时起,金银皆刻意。
然。
一梦惊扰陈西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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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梦的前因后果皆忘却,内容仅记了些重要的。
祥云朵朵绕身来,青天邈邈围顶漂。
本是神仙侠侣相遇的情景,她却看到了白发老儿吹嘘自己是上帝。
陈西那时不过十岁余,扯那胡诌老儿胡子和长寿眉:“上帝是你这个样子吗?你说你是太上老君的话,我还可以勉强相信你啦。”
老儿敲她脑壳:“作孽啊你。”
她咋咋呼呼:“你胡咧咧啥?”
一尾白云慢慢悠悠地飘过。
那老儿忽不见了身影:“2019年1月18日,作不作死就看你的啦。”
尾音带着点“我会继续关注你的呢”的俏皮。
有这么可爱的上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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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
十一月的梦,一月十八日的再会。
她记得她因谁人候在了医院。
鼻尖是浓烈的医院特有的味道。
她记得她跟母亲闹脾气,说过要不去医院的。
母上大人一听就急眼了。
捏着她的耳朵骂她狼心狗肺,说她忘恩负义,说她……小时候喜欢谁,喜欢得不得了……
天天骚扰人家,要抱抱?
这些雷人的画面想想就很美好。
等候的时候,她睡着了。
医院走廊上的椅子很硌。
她被一声孩提大哭所惊扰了梦。
陈西揉了揉臀。
白胡子老儿刚把她踢出来了!
陈西大窘。
母上大人哼了声:“醒了呀?”
医生在一旁跟谁交代孩子的体重、身长、性别、健康情况。
她听到那个因人声嘈杂而隐约穿出的“男”字时,脸红到脖子根。
上帝踹她时,说了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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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你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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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睡得沉,又见老儿。
她这些年渐渐消去了少年人沉浮不定的心性。
见白胡子老儿比早几年穿得愈发出尘,亦是无甚话说。
老儿笑嘻嘻:“你见我见了几次啦?”
陈西疏懒成性,比手势:三。
老儿抚摸着撒着银光的胡须,笑眯眯的,一脸慈悲:“我见了你五次啦。”
陈西还未回味到那“五次”的深意,又闻老人道:“我再来两次,可就不找你啦。”
“这次有何贵干?”
老人:“明天挨着一个人坐。”
“谁?”
“午饭时就比最好看的找。”
陈西不解。
老人:“你欠那人十年。”
应是顾及到陈西已非当年可随意应付的少年,故踢陈西出去时分外客气。
仍是踢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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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简直要笑死了。
到底谁欠谁十年?
她去补那人的十年,谁来赔她的十年?
为什么时间的进制,是好死不死的十年?
最好的,并非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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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以后,陈西对她命中的劫说:“你已开通时间发酵服务,陈西将为你再坚持十年,但作为陈西的奖励,你需要同意一项权限。”
“什么?”
“让陈西再欠你十年。”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可以得到的、陈西的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