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气味应该会把时间冲淡。
严颂走的很深,风越来越粘稠,地越来越潮湿厚软,时间也跟着一起变慢了。
眼底那片蓝却告诉严颂:时间已过半。
严颂知道池易他们经历的战斗多么残酷了。遍地横尸,死无全尸。
如果不是有人活着回去,严颂在看到战场后,会相信无人生还。
良久,严颂在时间中丢失的声音找回来了,还好,没有想象中的嘶哑,也不颤抖。
“池易,你看见了吗。”
有一些蓝色的虚影挂在一个人身边,在黑夜中太显眼了。
那人安详的趴在地上,严宗的服饰,握着长剑,长发染血。
他的手似乎想要拿起什么,那虚影有十几道之多,都是向前。
“我们发现活人了!”
池易边高声呼喊着背后不远处的同行者,边俯身去把那人翻到正面。
不意外,不是千帆影。
千帆影是不会随随便便倒下的,正如孙渡所说,他如果只顾着自己,不可能没有回去。
千帆影就算死,也应该是半截长剑支着身体,在他身边倒下的尽是敌尸,其中某一个的喉咙,插着半截断剑。
“你们真的觉得千帆影还活着?”
池容探了那人的鼻息与心跳,恍若无物,身上都是小伤口,不足致命。
掏出一张火属性符纸做光源,那人的脸色苍白到在火光下都发灰,就脖颈而言,太凉了。
看来是个差点累死的人。
身侧两个人把他放到小车上,尝试喂一些灵药来吊住他的命。
池容的问题,相当诛心。
如果千帆影死了,严颂和池易是没有理由带一具尸体回去的,无论孙渡再怎么让步都不行。
“他不可能死的。”
池易一边往前走一边帮严颂回答。
严颂点点头,脚步加快了。
……
“沈长老,真的不考虑派人击杀敌方谋士?”
孙渡看着沈邦摇头,眼睛微微眯起,折扇一撑,说到:“如果其他宗门撑不住,那么我们如何严防死守也没有用,何不一搏?”
沈邦抬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盯着孙渡:“你的战术太胡来了,如果我允许你组织队伍,你觉得会有多少人回来?”
“我想要多少人回来,就是多少人回来。”
沈邦还是摇头:“也就是说基本上都活不了,你的战术,在没有莫止的支持下,我是不同意的。”
“我的战术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对敌方造成最大的伤害,而且己方修士会更快适应战斗,有什么问题?”孙渡折扇轻动,脸上的神情不再严肃,“只要我们胜利的够快,没有人会白白死去,大家都会理解的。”
沈邦还是摇头:“不到不得已之时,你的战术我不会采纳。”
孙渡不说什么,只是一笑,然后点点头。他往外走去,折扇还是在不轻不快的摇着。
……
严颂他们已经发现了三个活人。
严颂眼底的蓝色要褪去了。
没有多久,天就要亮了。
该回去了。
还没找到千帆影。
就严颂入眼,惨烈,悲壮。无论是哪个弟子的宗门,都是正对着敌人死的,毕竟背后的伤是耻辱。
严颂心里有杆秤。如果让他来做援军,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挡住敌人,是否真的会减少伤亡。战斗,太遥远了。
咫尺之间,生死两岸。
没有谁能轻松面对这个距离。生死,太遥远了。
严颂觉得,孙渡真的说中了,只有真正接近死亡,才会向往生。他动摇了,孙渡做的到底对不对,难说。
他把那只剩一丝的魂力引爆,看到了远处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走动的影子,颤颤巍巍的影子。
他冲了过去。
那里有一个人,他寻找的人。那人半跪在地上,腰挺得笔直,手下一截剑刺入了一个人的咽喉。
他很完整,身边,有几块断肢和血肉,没有太厚重的铠甲。
严颂感觉心脏轰鸣的有些发懵,手慢慢的伸出去抬起那人的脸,步伐有些不稳。
还没有碰到,像是被火灼了一般,抽搐了一下,收了回来。
原来先前那个站不稳的影子,是自己。
“这是千帆影。”
池易把手指放在插在那人背后,已经不再滴血的枪上。他抿了抿嘴,微微一低头,看不出表情。
半晌。瞬间,那杆枪被握住,拔了出来。
那人的身体往后倒去,眼里很平淡,就像是当初与池易结伴时的那种从容,青年的平淡。
他附近一个宗门弟子的尸体都没有,倒是稍远处有几个半残的尸体。
严颂看着那张脸,感觉有些窒息。背后的伤,也不一定是耻辱。
“埋了吧。”
严颂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想愤怒,想悲伤,想害怕,还想把千帆影带回去,全都不行。想着想着,就空了。
他希望和千帆影说很多话。
他希望千帆影在等他们。
他希望千帆影还吊着一口气。
他希望把千帆影带回去。
现在,他只能奢求千帆影能够好好安葬。
“我把他带回去。”
蓦的,池容拿着一块玉牌,把千帆影收了起来。
“嗯。”
听到池易的声音,池容手颤抖的幅度更明显了。
“没有下次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不代表女子的泪就廉价。池容已经有了轻轻的哭腔。
“不会有下次了。”
池易的声音很轻。
不等莫止回了,至少不能让这个“姐姐”真的哭出声来。
……
啪嗒。
孙渡拿过那个玉牌,瞳孔一缩,无奈的皱眉,摇摇头。思量,手有些无处安放,沉默半晌,什么也说不出来。
本应该是这样。
可是这个玉牌,池易不敢随便扔,孙渡也不是一直在等他们回来。
他们都有事做。池易一个人,手中的玉牌无处安放。
他感觉有些窒息,他突然想起来,他还没向千帆影道歉。
玉牌握在手上仿佛灼手一般,池易感觉拿着它好痛。
“师傅,我觉得我不应该在这里。”
池容知道自己不可能回池家了。
她是不想参与这场争斗的。因为她是池家前任家主的女儿,现任家主的表妹,她在池家感受到的温暖并不比在池易他们身边少。
天上掉下来的弟弟再善良,也没有从小一起长大的蠢哥哥亲,师傅再好,也抵不过二十多年的陪伴。
池羽对家族没有归属感,她有。
三大家族肮脏却又是事实,互相阻碍着,互相依赖着,沆瀣一气。
恶之地被他们丑化,人民被他们欺骗,他们没有起到领导者的作用,他们不但不应该赢,哪怕倾倒让新的领导者上位也不足为怪。
从道义上讲,该支持恶之地,可是自由的灵魂与身躯不该被道义束缚,哪怕她所想的并不美好。
她注定不能独善其身。
要是没有这场争斗就好了,但不可能回去了,就像她不能回池家一样。
最终成为后勤组,她心里的负罪感减轻了不少。
只是见到那些尸体,她又犹豫了。无论哪一方都相当惨烈,可是她毕竟是池家人。
燕卿的笑容变浅了,微微低头看着池容的眼睛,说到:“如果让你在恶之地与三大家族间选一个消失,你会选哪一个?”
池容张张口,却发不出声,低下头不敢看燕卿的眼睛,用力捏着衣角。如果是燕卿,他肯定希望自己选恶之地吧。
燕卿不等池容挣扎完,说到:“你会选三大家族,可是从池羽把你托付给我们时,就不能回头了。”燕卿的笑意和善了些,“我可以让你不继续治疗伤员,安心修炼灵纹之道,你愿意吗?”
池容抬头看着燕卿温和有若春风般的眼睛,愣住了。
劝说不一定留人,顺从可以。
池容着了燕卿的道。
燕卿等着池容回答,动也不动。
直到池容微微张口,轻声说到:“不用了,这场争斗还是三大家族先挑起的,我爹也没想到荒域这么快就会发生内战吧。”
没等燕卿回应,池容转身,小跑去安置伤员的区域了。
天亮了。
天穹泄下的不止是晨光,还有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