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中有三棵树,呈不规则的三角形栽种着,南北朝向,刚好在院中形成一方阴凉,沙螓婉靠着北侧大树坐定,最南边被沈熙华占据,留中间一点一天都晒不到的阴凉地,那是声称晒太阳头晕的三白先生的地盘。
沙螓婉很快就进入了双耳不闻窗外事的入定状态,这是高中时期就练成的习惯。
沈熙华也不遑多让,都是好学的人,互不打扰地自顾自学习。
冯卓带着吵吵嚷嚷的三白先生来到小院,一进门就看到两个学生一个比一个认真,心下满意。
沙螓婉察觉到二人的到来,微微抬头瞟一眼,嘴里嘀咕道:“两位先生可真懒,都半早上了才起身。”
三白捻须走上前,今日他并未穿着那一身破衣烂衫,也终于恢复了原本的相貌,青色长衫,手握玉扇,腰佩长笛,儒雅俊逸,一副正经人的样子。
他一扇子敲在沙螓婉脑壳上,训斥,“背后议论尊师,该打!”
那也得尊师有尊师的自觉,沙螓婉撇撇嘴,站起身来行礼问好后又入座。
淑娘听到动静,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茶杯,递给二位先生后又沉默着回了房间,未几房中又传来了嗡嗡的纺线声。
沙螓婉知道淑娘是在为以后打算,等进城考县试的时候,就没地方打猎,也就没收入了。淑娘最近都不分昼夜的赶制布匹,想着卖点银钱补贴家用。沙螓婉劝了很久劝不动,只好由着她作罢。
唉,有钱无处用是怎样的一种孤独寂寞冷啊。
三白站在身后检查二人的课业,顿在了沈熙华身后。
“这处错了,——五进制太过繁琐,试试秦忨提到的十进制。”
……
喁喁声响起,衬的小院里愈发安静,冯卓懒懒坐在沙螓婉做的模样怪异的躺椅上前后晃动,吱呀吱呀,打个哈欠,嘴里的茶香愈发悠长绵厚,山风偶尔路过,带着清冽,赶走些许焦热。
蝉声渐起,一切都懒洋洋的,慢吞吞的,昏昏欲睡起来。
忽的,除了三白先生,院子中其他三人同时抬头看向门口,紧接着“呼啦啦”一声,沙螓婉回头,院中只剩了她一人,躺椅兀自空荡荡晃动着,还有飘飘扬扬在空中翩飞的纸张。
沙螓婉伸手接住飞起的纸压回到课桌上,刚做完,门口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粗重的呼吸声。
栅栏门被推开,秦三潮红的胖脸出现在沙螓婉眼前。
“忨兄——”秦三微喘着气喊她。
沙螓婉冲他招招手,给他让座,待他缓过劲儿来,才问,“你这大白天的往这儿跑,不怕被大管家看到?”
秦三自从知晓大管家针对沙家后,就隔三差五地趁夜色偷跑来送米送面,当然回去时也被淑娘塞满手的禽肉。
冲这份情,沙螓婉就对秦三格外有好感。
这种重情重义的家伙不多,需要珍惜。
秦三一口气喝完茶,苦着脸道,“忨兄啊,你赶紧收拾收拾,带你娘离开这里吧。”
沙螓婉摆手,“现在还不到离开的时候。”
刚拜了师入了门,武功也才刚刚有起色,还有三白这个免费的老师,进城还不知道如何呢,而且秋闱很快就来,只有三个月时间准备。
搬家?不明智。
秦三一把拉住沙螓婉的手臂,神色郑重紧张,“你必须赶紧走,二少爷来了,这次来还带着地契。秦阁老买了这片山头,你家这儿也属于阁老家了,不再是荒地无人管。”
沙螓婉捕捉到了个了不得的信息,“——秦一经来了?”
秦三见她听完不着急还笑,一副不在乎的样子,着急地伸手拍她,“会不会听重点?!我是说你家也属于秦家庄子了,我爹刚知道消息就告诉我了,我一刻没耽搁跑过来找你,就是想给你争取一点时间!你怎的轻缓不分起来了?”
沙螓婉扬手将凉帕子扔在秦三脸上,回避他的焦虑,道,“你先擦擦,一脸的汗。”
秦三胡乱呼噜了一把,问,“婶娘呢?你这家伙又犟又气人,我不跟你说,我去告诉婶娘!”
沙螓婉无奈拉他,“三兄三兄,三哥,——三大爷!你先等等听我把话说完。”
秦三扭脸斜乜她,且看她能说出个什么花样来。
沙螓婉坐回到茶几旁,抿了口水,若有所思道,“既然来了,那就偿还了债再走吧。——三兄,你知道大管家现在什么打算?”
秦三松了口气,只要她过问,那就肯定是上心了。
“不太清楚。他此刻正忙着安顿二少爷,估计这会儿顾不上。”
沙螓婉点点头,心里思量着,道,“嗯,那就是我家还能有两三天的时间了?”
“差不离了,不过最早可能今天下午大管家就会派人通知你离开的。”
沙螓婉笑了,点点头。
秦三看着她的笑容,忽然觉得脖子凉,缩了缩,又觉得这感觉莫名其妙得紧。
“你有何打算?我能找我爹给你要个牛车,今天你收拾一下,晚上趁夜色就走吧。”
沙螓婉仰脸看他,语气真诚道,“谢了,不过可能得等几天。我有些事情还要办。”
秦三还要开口,可看到她异常坚定的表情,到底没再说什么,又叮嘱两句后转身跑走了。
冯卓跟沈熙华一人拉着三白一条胳膊,从围墙外跳进来,沙螓婉正安静认真的默书,似乎刚才的事情一点都不会影响到她一样。
冯卓走回摇椅上,院中又开始了吱呀吱呀声,其他二人也重新坐定。
四人无一人提起刚才的事情。
*
秦家别院内。
秦一经今年已经十五岁,正是变声的年龄,嘴唇上方也长出绒绒一层青茬,身穿红衣,头戴金冠,摇着扇子坐在厅堂正座上,冲底下弯腰站立的秦琦乐。
“你说沙秦忨那小子跟他寡母还住在山脚下?”
秦琦躬身道,“回二少爷,沙家母子在山下住了十余年,因为他寡母上月时间已经赎身不再为奴,所以他们二人已经不再是秦家庄子的人。但他二人所住的茅屋并不属于秦家庄地界,因而并未被赶出去。如今相爷买了整片山,那就还是请他二人迁走吧,毕竟这儿是私产,留着外人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