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澜懵懵地看着突如其来的女人气势汹汹地用涂着红红指甲油的手指指着自己,胆怯地退了一步:“您是?”
女人傲慢地用食指拉下墨镜,从镜框上方看着何澜:“我姓周,我妈还好吗?”
“周女士您好,您照顾好您母亲吧,我先走了。”何澜不喜女人的态度,点头致意后就想从她身边赶紧离开。
还没有走三两步,何澜的右臂被那位周女士狠狠拽住:“你想去哪儿?你不打算负责任吗?”
何澜右手被抓得生疼,病房里不高的温度也冰冷了何澜的热心。有些事,透过电视透过网络听说是一回事,而真正自己经历了便是另一回事了。
“你先松开手好吗?”何澜保持了表面上地彬彬有礼,“我没有做任何伤害您母亲的事情,是我把她送进医院的。还有,这里是医院,请您安静一些好吗?”
女人求证般地看向躺在病床上的老人,何澜也抱有一丝侥幸地同她一起看过去,老人躲闪着何澜的目光最后索性闭上眼睛。
何澜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一处静静地坍塌,和着十八年来对世界的所有善意。老人疲惫地闭上眼像极了何澜奶奶辛苦了一天躺在床上的样子,可好像又完全相悖。
女人很快联系了何澜的父亲,父亲匆忙来到医院,义正言辞地辩驳说何澜不会撒谎的。
女人冷哼一声,当着诸多人的面,指着何澜大声说:“他才不会这么好心!他是个同性恋你们知道吗?他有病。”
空气像凝固了一般,何澜清清楚楚地看到父亲脸上的全然信任慢慢裂开。
何澜太清楚不过了,大约在自己高一的时候,曾义正言辞地同父母宣称同性恋爱自由。那时候的自己大约只是为父母觉得同性恋是变态的想法是错误的,言辞激烈地申辩。
父母亲却严厉地说,绝不可能容忍何澜带一个男孩子回家。
想来也是那个时候的缘故,父亲才会那么轻易地相信一个陌生女人的言辞吧。
那是父亲第一次打他。
携着掌风的巴掌狠狠落在何澜的右脸上,何澜倔强地盯着发怒的父亲,眼眶红红的:“你打死我也没用,我没有错!”
何澜一秒也待不下去了,用力地把背包摔在地上,飞速地冲出病房,背后的女人还在添油加醋地说着自己的见闻:“我听见另一个男孩子跟他表白诶,两个人眼神里都是柔情似水,就差当街搂搂抱抱了,真恶心……”
何澜不知道,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小巷里没有摄像头,周氏就咬定自己母亲是何澜推的,老人也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非要何澜家里赔钱赔礼。
再详细的赔了多少协商了多久,何澜早已经记不清了,只是从那天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原本还算优渥的生活变得拮据,加上奶奶被查出罹患尿毒症,需要靠血液透析才能勉强度日,噩梦一样的事情接踵而至,情况逐渐恶化。
奶奶紧紧攥着何澜的手,疲惫地笑着:“澜澜,不要难过,奶奶唯没事,奶奶还要看着你长大成家呢。奶奶知道澜澜是个好孩子,绝对不会伤到了老年人不承认。”
何澜的眼泪瞬间绷不住了,一滴一滴地落在奶奶的手背上:“奶奶……澜澜不应该去扶她,澜澜错了……”
奶奶无力地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一句话。
何澜一直握着奶奶的手靠在床边整整一天,直到睡了过去。
第二天何澜接到了蒋连宇地电话,蒋连宇急切地说:“何澜!你别挂,我就说几句话。”
何澜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你能不能……当没听过那天的话,我们还是朋友,行吗?”蒋连宇话说得吞吞吐吐小心翼翼的,颤颤巍巍地把单恋的一颗心卑微地捧给何澜,寄一点点希望于何澜施舍一点点同情。
何澜却被这话触到了一身的逆鳞:“蒋连宇我告诉你,说出去的话永远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了,滚!”
在和蒋连宇相熟的六年里,何澜和蒋连宇说过无数次“滚”,骂人都骂过无数次,可从来没有哪一次这么满腔怒火难以平息。
何澜没有办法不迁怒于蒋连宇。
何澜也不是什么圣人,他在乎的一切被毁得一干二净,奶奶虚弱不堪一直忧虑,父母对他的态度在一夕之间冰冻起来,曾经他拥有的都没了。
这一切都拜那个恶心的女人所赐,都拜蒋连宇自作多情地在大街上和他表白所赐,都拜自己那像傻逼一样的同情心所赐。
何澜突然觉得生活卡死了自己所有的路,像是要生生逼死自己,蒋连宇的声音听上去那么令人讨厌,那个老人的不作为是多么恶心。
江诀的声音惊醒了何澜:[何澜!你不要再想这些了!]
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激动和急切。
何澜却突然安静了下来,拳头渗出的血沾到墙上,触目惊心。何澜木木地看着自己的手背,表情上却没有波澜。
江诀心痛地说:[已经过去了的,不会再重来了,你不要为难自己了,很疼。]
是很疼。
心里很疼,手很疼,头也很疼。何澜感觉到江诀仿佛能够懂得自己的一切,他没有说别人错或者对,她只说“不要为难自己”,只说“很疼”。
微微颤抖的声音里,何澜能感觉到江诀有着和他感同身受的痛和难过。
江诀:[我懂的。我能够明白你在想什么,你没有错。]
何澜在江诀温和的声音里慢慢垂下受伤的手,整个身体都放松了下来,疲惫地靠在床沿:“江诀,如果这个时候你能在我身边就好了。”
江诀却因为这句话感觉到了久违的难过。
为什么世事都是难料,为什么总是变着法儿地捉弄人。在江诀能够陪在何澜身边的时候何澜看不到她,而在何澜需要她的时候她却无能为力。
江诀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隐痛:[我在的,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