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山住了好几天,穆紫和卢苓珊玩的也差不多了,天天呆在这客栈里也挺无趣的。看着何彻和君佑每天早出晚归,几乎没什么时候能见面,安分不下来的穆紫也难免心生幽怨。看着他们近几日也慢慢闲下来了,穆紫找着机会跑去找何彻。
“将军,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穆紫托着腮,笑嘻嘻地看着正在写字的何彻。
“无聊了?”何彻没抬头。
“嘿呀怎么会呢!和将军待在一起才不会无聊呢,每天都是快乐而又充实的一天哈哈哈……”
按照他对这丫头的了解,这话就是在绕着弯子撒娇。他也知道这趟出来自己常常在外跑,虽然自己是来做正事的,但是穆紫她们都以为是出来散心的,想来的确是陪伴的太少了。
正事,嗯。
好像是在和谁确认似的,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抬头见在强行“快乐而充实”的穆紫,他招招手,把穆紫搂进怀里,下巴靠在她的头顶,语调温柔:“对不起阿紫,这些日子没怎么陪你。”
“……没,没事儿,真的!我挺开心的。”被亲密接触烧红脸颊的穆紫话都说不顺畅,这会儿真情实意地扫去了心里所有的小幽怨。
嘿嘿嘿将军这么温柔,太……太快乐了!
差点被冲昏头脑的穆紫突然想起要紧事:“哦对了!珊珊近几日总说没胃口,也没什么精力,看着脸色不太好。”
“这样,那我明日便找个郎中来给她瞧瞧。”何彻应下,“你呢,有不舒服的吗?”
“嗯……”穆紫寻思了一会,小小声在何彻耳边说,“不舒服倒是没有啦,就是有些想吃酸枝糕……将军我们是不是好久都没有一起吃酸枝糕了?”
何彻愣了一下,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吃酸枝糕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穆紫跟在他身边不久,有一日他军营有事外出,回来时路过一家茶点店,看见有卖酸枝糕,不自觉思及沈清缈,便买了一些带回去。
酸枝糕,是沈清缈最喜吃的点心。
“将军,这是啥啊,这也太好吃了吧!”
彼时的穆紫并没有吃过太好的点心,觉得酸枝糕便是人间美味了。
何彻咽下口中有些酸涩的酸枝糕,后喉头隐隐泛起回甘。
他想起沈清缈说过的话,他说:“这酸枝糕,当属空山方家铺子的最正宗好吃。”
一句话而已,没想到这丫头记到现在,她撒娇也只是为了这个。
何彻有些庆幸,庆幸还有穆紫在身边。这丫头容易满足,让他省心。
“好,我今天带你去吃方家铺子的酸枝糕。”何彻在她耳边轻笑了一下,“小东西记性这么好,嗯?”
“我我我……”穆紫被撩的手脚发软只想嗷嗷叫,脸烫得可以煎鸡蛋,“也带一点酸枝糕给杉杉吧,说不定可以开胃。”
何彻撩开她耳边的软发,在她脸上啄了一口:“夫人说了算。”
穆紫暗地里觉得自己真的是太机智了,她一直记得将军最喜吃酸枝糕,只不过一直忙于政事,无暇探寻这天下第一酸枝糕。幸好自己记得清楚,不然白白浪费了来空山的机会。
说起酸枝糕,穆紫觉得好吃是好吃,但是其实她的口味偏甜。相较于酸枝糕,她更喜欢软软糯糯的牛乳糕。
但是这不是将军爱吃嘛!
夜过子时,打更声远远地传去。宫里的也同宫外一般平静,仿佛只是寻常家院。
而走到最深处,小书房的地砖却微微地透着光。
“渺儿,杨百升和张氏一族可有什么勾当?”
沈清渺理了理思绪:“这些天我把张氏这些年的各种往来查了个遍,确实和杨百升没什么利益关系。”
“两边都觊觎这皇位,实力相当,却并没有任何联手的倾向?”楚怀瑜迷惑地看着桌上的奏文,有些捉摸不透。
江砚抱着两卷卷轴过来,“不仅是现在,自从杨百升上位以来,这两边都没有一点友好接触。偶尔还相互下过绊子。”
“或许是相互抓着什么把柄?”
“目前不清楚,不过,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江砚把卷轴摊开,“你们看,张氏自宇隶年间便手握江南财政及运输管理,之后先帝即位,张氏更得恩宠,那时考生参加省试前皆会去各大儒、世家大族行卷,拿到荐书者名次定会靠前。而考生常去的行卷处,有一半都与张氏有关。”
“也就是说,当今朝中老臣,大多都和张氏的推荐脱不开关系。据我所知,税收、劳役等等,都已经是张氏在掌管。再加上前段时间阿彻所代表的何家及大部分军队……过去的张氏和杨百升分庭抗礼亦有不足,如今的张氏已成为杨百升不小的威胁了。”
“反过来亦可说,杨百升现在已经是张氏眼中,并不是不可撼动的绊脚石了。”
“嗯……你的意思是,”楚怀瑜皱眉,“我们可以和张氏结盟?”
“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关于此事,江砚已经斟酌许久。此时的楚怀瑜可以随意调动的军队就只有禁军,其他地方军等若是想调用都会被各方势力所监控;在朝中虽有几位老臣忠心,但经过外戚和杨百升明里暗里的几次动作,朝中可以依附的势力早已被划分所剩无几;再者说,张氏想要的是一个傀儡皇帝,这个靠皇后上位的家族,这些年来却没有培养出一个符合期待的继承人,让他们把权力交给提拔起来的外姓,还不如给有血缘关系的小皇帝,而那边的杨百升,有足够的野心和手段,绝不会满足于藏在背后,他是一定要坐上皇位的。综合种种,张氏确实是一个好的临时选择。
“阿瑜,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沈清渺看着沉默不语的楚怀瑜,轻轻握住他的手,“他们夺了何将军的军权,要和他们联手,你肯定很不舒服……但毕竟,要以大局为重。况且何将军那么支持我们,他知道了,也一定能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
楚怀瑜抿了抿唇,看着沈清渺清澈的眼瞳。他抬手轻轻抚摸心爱女子的面庞,这个小姑娘陪着自己走了很久很久。从他还只是一个前途缥缈的小皇子开始,就一直温柔地支持自己,到后来坐上这个位置,虽说有荣华富贵分外让人眼红,可背后有多少人豺狼般的凶狠眼神盯着她和自己,和付出的艰辛是外人无从知晓的。
更何况,现在的自己是那么的弱小,若不是有她在身后支撑,他或许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嗯,我明白。”
沈清渺蹭蹭他的手,笑着说:“太好了,阿瑜真棒。”
“不,都是你的功劳。”
江砚默默后退了一步。
我是谁?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在干什么?
三人商讨许久,天色渐明。沈清渺靠在楚怀瑜肩上,掩着口打了个哈切:“阿瑜快去休息一会儿,今日还要上朝呢。”
“嗯,渺儿你也困了吧,快去睡吧。”楚怀瑜收起眼前的卷轴,侧过脸在沈清渺额头印下一吻。
待沈清渺离去,楚怀瑜走到仍在研究些什么的江砚面前:“阿砚,有件事想拜托你。”
“我知道。”江砚明白,楚怀瑜这还在担心何彻。自从何彻被张氏夺了军权,他们就一直没机会和他接触。楚怀瑜现在没办法给他什么实质上的安抚,只好通过可以自由活动的江砚去给些言语上的安慰。
其实没有用的,江砚知道,依何彻的性子,他心里的褶皱绝不会被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语抚平。
用晚膳的时候,卢苓杉的胃口倒是真的好了不少。
“你别说,这酸枝糕还真是开胃。”穆紫一边托腮一边咬着筷子盯着正细嚼慢咽的卢苓杉。
“姐姐莫要再取笑我了。”卢苓杉被穆紫调侃得羞恼。
穆紫嘿嘿一笑,接着吃饭。
茴香见自己的主子好不容易见将军一面,却只知道安静吃饭,心里又气又急,这样要到几时才能当上将军正夫人的位置!
想了想,她趁着这时候气氛还不错,大着胆子开口为自家主子争取机会:“将军,奴婢听闻空山南面有一南屏湖,有龙江的旁支水系蛟河经过,风景宜人,在夏末游湖爽身降燥最适宜不过了。”
“茴香!不可多言。”卢苓杉一慌,连忙制止侍女。姐姐都还没开口,她怎可先要求出去游玩?
穆紫:“好啊好啊好啊!”
何彻思量一番,此次自己的确是借着散心的名头出来的,若自己一再推脱出游,让穆紫卢苓杉不快事小,若是惹外人起了疑心那便就会有无穷后患。
“好。那明天,我且带你们去游船可好?”何彻笑了笑。
“将军,姐姐……”卢苓杉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麻烦将军了。
穆紫拍了拍她:“没事啦,反正我们后天就要回去了,明天最后一天可不得好好尽兴。”
“嗯。”卢苓杉垂眸,掩下心绪。
而茴香却是洋洋自得着,明天,她一定要给小姐创造机会!
翌日。
南屏湖边阳光正好,微风不躁;湖上日光粼粼,碧波流转。
何彻包了一只雕花大船,那船纸窗上工笔花鸟图精巧繁复,船檐四个角都挂着软烟罗灯笼。
船悠悠地躺在湖面上。
“这湖风吹着可真真是消解。”卢苓杉开了点窗,让风透进来一些,“湖上微风入槛凉,翻翻菱荇满回塘。”
“哇,到底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像我就只会说这也太好看了吧!”穆紫托着腮,眼睛亮晶晶的。
卢苓杉羞涩笑了笑:“姐姐见笑了,我也只是才疏学浅,偶尔吟两句罢了。”
君佑嘲笑了一声:“真有自知之明。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也太好吃了吧。”
一众侍女掩唇轻笑。
穆紫翻了个白眼:“把你丢出去喂鱼哦!”
茴香咬了咬唇,摆出一副微笑对卢苓杉说:“小姐,奴婢自幼在江水边长大,这个时候的蛟水鱼就快长成,最是好看,可要出去看看?”
她这话虽是对着卢苓杉说,但其实是说给穆紫听的。
“蛟水鱼?我还没见过!”穆紫一听立即挺直了腰板,“走啊!我们出去看看。”
她拉住卢苓杉,又回头对何彻说:“将军要不要一起来?”
何彻用杯盖抚了抚茶道:“你们先去,容我喝完这杯茶。”
“好嘞!那你快点哦!”穆紫迫不及待地带着一干人叽叽喳喳地出去了。
“这空山的云舞茶倒真是别致好喝。”何彻转着杯盖,看着窗外的景色说道。若是以前,他定会带沈清渺来品一品这茶,她最喜去尝尝不同地方的茶饮。
那,带一点茶叶回去好了。
“这茶就这么好喝?”君佑抱着剑歪头看他。
“嗯,我很喜欢。”何彻又端起了茶杯。
“你这贪嘴的毛病,一定是被那个傻子带的。”君佑揶揄道。
是……吗?何彻有些怔住了。
“哎哎哎快看!在那里那里!好多!这也太好看了吧!”穆紫看得很开心,她是真的觉得新奇,从小到大,她从没有像这样一家人出游过。
“姐姐小心点儿。”卢苓杉无奈地抓着探出了半个身子的穆紫。
“小姐,你也小心点儿。”茴香让卢苓杉收回手,命令其他几个小丫鬟上前扶住穆紫。
“哎呀,没事没事。”穆紫挥了挥手,注意力全在那一尾又一尾零活敏健的蛟水鱼上。
茴香暗地里冷笑,这女人心大的也太好下手了。
她悄悄伸出一只脚,踩住上前的侍女的裙摆。
那侍女惊叫了一声,重心不稳,向前扑倒。
茴香几乎都要在这一刻笑出声来,叫你一直缠着将军,现在让你落水消停几天,我家小姐才能有机会和将军培养感情。
但是下一秒她却只能错愕地张嘴。
卢苓杉离穆紫最近,眼疾手快地抓住穆紫,但是周围又没有可以扶住借力的东西,两个人一起栽进了水中。
“小姐!”茴香尖叫。
听到外面的侍从叫成一团,何彻与君佑皆是一愣,旋即冲出船舱。
奔到船头,不见穆紫卢苓杉二人,何彻黑了脸,低声对君佑说:“生死关头,不必拘礼。”
“是。”君佑答道。
两人双双入水,众人在船上焦急等待。
不过一会儿,何彻先行抱着穆紫上船,君佑紧随其后。
卢苓杉倒还好,虽但体弱一点,但也能有些意识咳水。穆紫却完全晕了过去,面色苍白。
“小姐!”茴香慌忙扑了上去,要是真的害了小姐,她千刀万剐都死不足惜。都是穆紫!这个害人精!非得拉上她家小姐!
“靠岸!请郎中!”何彻大吼。他原本一丝不苟束好的长发此时完全披散下来。
谁也没能想到,好好的出游却变成了灾难。
郎中两边都查看完之后,和上门给何彻汇报情况:“禀告将军,先醒的那个夫人已无大碍,只是呛了点水,注意暖身避免风寒即可,只是另一位夫人……”
看他欲言又止,何彻皱了皱眉,打发除君佑以外的下人都进房服侍。
“你直说便是。”
郎中咽了咽口水:“那位夫人体质看似要好一点,但是底子很薄,怕是幼时营养不足,但她已有身孕……”
“什么?!”何彻和君佑同时惊疑。
“你没看错?”君佑问道。
郎中很慌,原来他们不知道她怀孕了啊……看起来他们也不像惊喜的样子,这豪门的事谁说得清……那他这么说是对还是不对啊……?
“草民虽不是妇科圣手,但是这是不是喜脉还是能看得出来的……这位夫人已有身孕一月有余,此次落水受惊受寒,对身体损伤极大,往后三个月,恐怕都要服药,直至胎像稳固……”他硬着头皮说道。
何彻沉默了,背在身后的手越捏越紧。
不应该的……至少,现在不可以。
“行了,你先领了钱就走吧,此事不可与旁人提起。”
“是。”
看着房内手忙脚乱,何彻陷入了沉思。
看着何彻不像是惊喜的样子,君佑陷入了沉思。
何彻来到君佑的房间,负手立于窗边。
顿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何彻沉沉开口:“这个孩子……留不得。”
“……!”没有想到他竟会这么说,君佑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眼。
“此番不是最佳的时机,这个孩子只会拖累……况且,郎中也说胎像不稳,我……”何彻越说越觉得艰涩,“她还年轻,没了这个孩子……还会再有的……”
“那你想……?”君佑有些不敢问,他觉得将军不至于这么狠心,那可是他自己的孩子!
“我还没想好。只是这件事绝不能再让第四个人知道。”
天边泛在何彻的身上,明明是明亮的暖光,君佑却觉得仿佛是江面的迷雾一般,阴冷刺骨。
穆紫,这就是你最相信的人。
当初知道何彻要娶她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办法阻止这段孽缘。
这段孽缘,或许不是他能改写的……
他转身离去,用力扣上木门。
房间里的何彻叹了口气。
他突然有点累了,总是给她制造这些幻象,到底有什么用?终归,穆紫都是空欢喜一场,他的一世是留给沈清渺的。让别的女人生下自己的孩子,他又该如何面对沈清渺?
无论是穆紫或是卢苓珊,都只不过是演给世人看的一场戏罢了。他唯一要守护的,就只有沈清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