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紫其实到现在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现在总是无意识地抚摸小腹。原来……这里曾经有一个小生命待过。
在她所不知道的时候,这里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可是她现在总是觉得空落落地疼。
卢苓珊、茴香……
一切都是在她没有意识的时候发生和结束,她知道的事所有都是何彻告诉她的,她不是不相信何彻,只是,她也不相信卢苓珊和这件事有关。
不会的,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她要找卢苓珊问个清楚。
何彻已经把她移到冷苑了,要是解释清楚了,也能还卢苓珊一个清白。
没有丰收的秋季,就只会有面对即将而来的严冬的恐惧。
时至夏末,雨水也没有几滴。而久旱必有蝗,接踵而来的蝗灾更是让今年的收成惨不忍睹。
饥民流窜,边境不断有其他民族的流民骚扰。百姓生活不稳,朝堂上的气氛也更为严肃,大臣们已经争吵了好几个早朝该怎么办。
治蝗是治根本,但是当务之急应该先派人去边境安稳民心,分发赈灾救济粮。
可是由谁去呢?
楚怀瑜的本意是让新上任的骠骑大将军刘业去,但是刘业觉得此等小事要劳烦他骠骑大将军去也太掉价了,故已经称病推脱好几天了。
本朝文官众多,让文官去边境镇压又不太合适。这样一看,还真是一时间无人可用。
“皇上,您这怎么看不到何将军呢?”杨百升说道。
“这……且不说何将军已经在边疆驻守了三年,上次已经去剿了匪,总是让何将军操劳,不仅朕过意不去,别人也会觉得朕不让朝臣休息。”其实楚怀瑜一开始就没打算把何彻算在可选择范围之内,毕竟他刚刚痛失一子,还是自己赐婚的人带过去的下人手脚不干净。
“皇上,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何将军被贬了官不久,若是此次立了功,也可以将功补过不是?”在外人眼里杨百升还是不针对何彻就不舒服,但是何彻这次心里明白,自己另有“任务”。
“朕觉得……”楚怀瑜刚准备继续回绝,何彻就开口了:“皇上,臣心系边境百姓生活,更何况臣已经在边境待了三年,就更为熟悉些。臣明白皇上心疼臣,但这次臣也正打算主动请缨去,请皇上批准。”
楚怀瑜没想到彻哥会主动这样说,想了想他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便批准了。
沿途枯枝败叶,断壁残垣,少有人烟。他们一路从京城赶来,见着眼前的景象,唏嘘不已。
“荆及衡阳惟荆州。荆州近南夷,常有南蛮来犯,而朝中又不重视南蛮之犯,少有支持……真是民不聊生。”君佑叹气,“先帝时废过一段时间的武考,虽然只两三年就又重开了,但是对武生的培养是越发不受重视,而文生则是越来越多,到现在其实朝中可用的武将不超过五位而已,”他仔细算了算,“京城两位、东海一位……宫里有些老东西,死守所谓的怀远以德,就是不愿意出兵镇压边境的外族进犯,荆州已经有好些年无将军把守了。”
“是啊,好在安广王同沈闵将军早些日子已经到达荆州。”何彻看着不远处的城门。杨百升在空山时就暗示他了些什么,此次来荆州也是他的意思。或许会有所收获吧。
但是这突然冒出来一个亲王一个小将军随行,何彻清楚这必定也是杨百升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线。他还没有完全信任自己。
这个老狐狸,果然戒心重得很。
何彻思考自己该如何在杨百升眼皮底下做手脚呢?
马行半日,一行人到达了荆州,找个店家歇脚。
酒过三巡,安广王楚怀远看着何彻:“何将军从远疆退回,不多修整一段时日,马不停蹄来荆州,真是为朝廷分忧啊。”
“这是臣子本分。说来还是安广王厉害,那梁川不过几年时间就已焕然一新,在下着实佩服。”
那是当然了,当做皇子培养的人去做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大材小用。
“不过是小小功绩,不足挂齿。从未听说朝中有治边的意向,为何突然注意到荆州?”
“说实话,朝中怎么会看不到南蛮的动作?没有意向是因为管不了。既然我空闲了,就要想办法把南蛮之乱处理好。”
“啧,没办法管这南蛮,却有精力莺莺燕燕。”一直喝闷酒的沈闵嘟囔。
“阿闵,注意言辞。”楚怀远赶紧阻拦。
何彻记起,沈家过去地位仅次何家,家里也有自养的卫军,现在调动权估计就在沈闵手上。这沈闵将军当年也是生养在京城,那时便和还是皇子的楚怀远交情颇深。自从去了北疆,他就和沈闵断了联系,后来才听说他走后不久,楚怀远就被封了安广王,去了梁川,而这沈闵也就跟着去了。
说起来,何彻和楚怀远也算是同窗。读书时何彻是先帝亲允的享受皇家待遇,与皇子们共同进学。楚怀远当时被看作楚怀瑾最大的竞争对手,皇子之间风言风语不少,虽然本人之间都没有发生过,兄友弟恭一派和谐,但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所以两人交流少之又少。楚怀瑾其实没有多在乎,清者自清,但他能感觉到楚怀远有些有意回避,就没有做过多交流了。
何彻知道,楚怀远是在介怀自己的母妃没有璟瑜母妃那样受宠。
他自身优秀,前途本一片光明,而梁川是何等荒蛮之地?这么看来,沈闵大概对朝中多有愤恨之情,就是不知楚怀远的想法,不过无论如何对他都是极为有利的。
既然如此,那就要好好聊聊了。
“注意言辞?一个梁川还不够,还把你调到这么偏远荆州,这凄凉地莫非还能有细作不成?!”或许是喝多了,沈闵面红耳赤,“百姓处身于水火之中,不想着有所作为,却只会玩隔墙有耳这一套!算什么明君!”
“何将军,让你见笑了,阿闵他酒后失言,请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楚怀远堆着笑,向何彻敬酒。
“无妨,习武之人自是刚直,看不惯奸佞也是正常。”何彻轻笑。
“何将军也是明白人。”
楚怀远觉得有些讽刺,母妃得宠有什么用?当了皇帝又如何?自己没用,好兄弟都有了异心。
“安广王过誉了。”何彻挑眉,“京城之外,过于萧瑟了些……呵,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穆紫觉得将军府如今空空荡荡。她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甚至连对吃都失去了兴趣。
何彻又去边疆了啊。
穆紫见过边疆的秋冬。那不只是萧瑟,更多的是透到骨头里的寒冷。
说实话,能一直待在边疆,看不到除了黄沙以外的更多景色,独自忍受孤单与寒冷的人,是真的有惊人的毅力和忍耐力。
没错她说的就是何彻。
至于她么,当然是因为可以在何彻身边啊。只要在他身边,就算是身处炼狱,她都不会害怕。
也容她小小地自作多情一下,有她在身边,想必何彻的生活中也能多一点鲜活吧。所以她才尽力让自己乐观活泼一点。
这一次,她独自守在何府。
她思考了很久要不要去找何彻,虽然她情感上十分想去寻他,但是理智打败了情感,她告诉自己,何彻是去办公务的,她总不能一直黏在他身边,他会不高兴的。
况且。还有一件事,是她需要在何彻不在家的时候处理的。
穆紫在冷苑门口探头探脑。
她好不容易从侍女口中套出冷苑的位置。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何彻知道。真的真的不是她不相信他,只是很多地方她想不通。她虽然也暗骂自己太单纯,但是她还是执着地相信自己的感觉——与卢苓珊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感觉。
冷苑,顾名思义,算是何府的小黑屋。它甚至都不在何府之内。
这里年久失修,破败不堪,毫无生气。
穆紫有些心疼,卢苓珊可是名门大小姐啊。怎么能经得起如此糙呢?
“珊珊?”穆紫尝试着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穆紫关上门,小心翼翼地往院子里摸。
“珊珊?”
院子里面对着已经枯死的槐树的卢苓珊一惊:“阿紫?阿紫!”
卢苓珊死都想不到穆紫会来这里……还会愿意来见她。
“你怎的、怎的跑到这里来了?这里阴气重,你身子怎么受得了?快进屋!”说罢,卢苓珊急忙把穆紫拉进屋子里。
“我皮糙肉厚的没事,倒是你,一个大小姐委屈在这里。”说实在的,穆紫也没心大到一点怨气都没有。毕竟茴香是卢苓珊的侍女,茴香平时看自己不爽,这穆紫也是心里清楚。但是看到卢苓珊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她更不相信会是卢苓珊指使的。
“珊珊,我问你,我这件事,是否真的与你无关?只要你说是,我就能把你从这里弄出去。”
面对穆紫熠熠的双眼,卢苓珊咬紧下唇。
这件事虽不是她做的,却不是与她无关。但是自己家族的秘密,要怎么对穆紫讲呢?
毕竟动手的人,是她的父亲和侍女。
“阿紫,我……”卢苓珊真的觉得开口十分艰难,“我绝对绝对不想害你,相处这些日子我真的非常喜欢你,我在嫁进来之前以为我在将军府的日子绝不好过,但是你让我产生了家的感觉……可是我也是真的对不起你,我没有能力阻止这件事的发生……这也是我的罪孽。”
穆紫沉默了。
卢苓珊也沉默了。
忽地,穆紫大力拍了拍卢苓珊的肩膀:“我这个人不太聪明,但是我知道傻人有傻福,谁对我是不是真心我还是分得清的。我知道这件事不能怪你,也像彻彻说的,我还年轻,还会再有的。我这就把你弄出去。”
“阿紫……”卢苓珊哽咽了。
这个姑娘,真是人间最美好。
“我发誓,我绝对以我全部的能力,让你不再受到任何伤害。”卢苓珊说道。想起东窗事发的那一天,何彻不由她辩解的强硬,厌恶怀疑的神情。她突然就觉得,是何彻配不上穆紫这么美好的姑娘。
“不过可能你得忍一忍彻彻,他可能还是怀疑你……不过我会努力劝他的!”穆紫有些心虚,她可是偷跑着来的啊。
“他怎么样,我都不在乎的。”卢苓珊摇头。
“好。那你现在就跟我出去,等何彻回来了我再和他解释。”穆紫道。
嗨呀,她怎么做什么都是偷鸡摸狗一样的。
“哎哎哎……”
白卿词努力的翻过一道矮墙,这边的楚怀瑾赶紧接住她。白卿词缓了缓,笑着说:“棒哦!谢谢~”
楚怀瑾看着她白裙子沾上的灰,帮她拍了拍袖子:“没事哦,倒是你,衣服都脏了。”
“这个院子这么隐蔽啊……这里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吗?”
楚怀瑾转身,看着这个破败的院子。院子只有一进,没有什么装饰,很低调。爬墙虎爬满了外壁,大概是很久没人住过了。坐落在山林里的幽静角落,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现在只能相信那个乞丐说的话了。”
白卿词见着天色不早:“来吧来吧,我先去西厢房看看。”
楚怀瑾按照先前那个乞丐说的,走进据说堆了一堆财宝的正房。
外面看着久疏打理,开了门却别有洞天。
里面没有什么起居用品,倒像是一个仓库,堆满了金银玉石、各色瓷器,连这地砖都是用金铺的。角落里有一块空白,大概就是那乞丐拿走的。
楚怀瑾四处看了一圈,这里的东西都大有来头。光是前边放的几个双耳瓶,竟然是专供御用的秘色瓷。拿起来,这瓶底刻着“御赐”字样,不过却没写现在的主人是谁。在蓉城能有这样的荣耀的……王朗?不过是个县令,应该没这个机会。而且按他的作风,这要真是他得来的,他一定会供在门厅,没有必要偷偷存在荒郊野岭。
嘶,可这蓉城现在也没有比他高的大员了啊?能是谁呢?
“……我在西厢房找到了这个。”白卿词走进来。
“玉佩?”楚怀瑾端详了一下,款式普通,甚至有些粗糙,也没什么特别。
白卿词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竟是和它相应成对。一个是左弧,一个右弧,拼在一起,严丝合缝,正好是一整块圆。
“我这块,是母亲给的。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母亲便把这块给了我。母亲当时告诉我,这玉佩是她和父亲定情之物,是父亲亲自烧制的,所以是……世间独一对儿。”
“那这块,是你父亲……前任宰相白挽云的?”
“……嗯。”白卿词十分迷惑,在她的印象里,父母一直都很恩爱,父亲怎么会把这玉佩遗落在此处?这个院子的主人,到底是谁?
袁家老妇,王家怪事,再加上今早他们在小道上,找他们兜售那些刻着御赐字样的金银玉器的乞丐,一切好像都在把他们往深处引。现在又在这山中废院拿到白挽云的玉佩……看来这事牵扯到的利益纠葛,怕是比他们之前想的要复杂得多。
幸而,他俩告诫了乞丐这些都是御赐的东西,金银玉器上都盖着皇印呢,私自售卖是杀头的罪。乞丐吓得不敢再碰,也答应守口如瓶,想必这里不会再有循着发财念头的外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