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杀父亲。”路晚清咬牙切齿的说着这句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
“我不相信。”路迟白也是咬牙切齿的答。
“所有人都相信,唯独你不信?”
“因为他们都是傻子。”
“那你就别信吧。”路晚清转过身,不想看到她。
路迟白挑挑眉毛:“你自己也过不了那道坎不是吗?为什么不是你杀的?”
“真可惜啊,那一夜为什么不是我拿着剑把剑捅入父亲肚子里的?可是你又难过,父亲就这么被你杀死了,你会不会后悔呢,你口口声声为了父亲,你又为父亲做过什么?你没杀的了路岌山,也没把父亲救出来……”
路晚清冷冷一笑:“随你怎么说。”
“是吗,那就随我说好了。你不愿在顺夕堂,可你只要活着,你就要在顺夕堂。你见不到父亲,见不到路岌山,见不到那个鹿烨……”
路迟白来回踱着步子,手舞足蹈的说着:“太可惜了,你见不到他。你一共见过他几次?因为你活着,你破坏了我的人生路,杀死了父亲,叫路岌山不得安宁,叫千山门不得安宁,就连鹿烨,连个全乎的名声都得不到……你以为你什么都没做,可你把一切都毁了,毁了我,毁了父亲,毁了鹿烨。”
“怎么可能?他还有潜孑,他怎么会被毁掉?你还有十一殿,你可是下门主!”路晚清扭过头来,朝路迟白吼道。
“是吗?”路迟白一下抓住路晚清的肩膀,指甲盖一直掐到路晚清的肉里:“你哪里没有毁了我?我一辈子都不能嫁给路岌山!我嫁不了我爱的人!我要一辈子守着那个冷清的房子!这不是毁了我吗?你又知道我多想住进顺夕堂吗!”
“鹿烨呢?你让他留下了话柄啊!话柄啊,多么恐怖的东西,只要他在千山门,就一定会有人对他说三道四,他还要为你做证,他该多悔恨当初来过顺夕堂啊!”
路晚清眼睛里氤氲起雾气,眼神变得彷徨无措起来。
“再看看你吧……”路迟白看着踌躇的路晚清慢慢转过去身子。
“你只要活着,你就要在顺夕堂冷冷清清过完你可怜的下半辈子,你看不见路岌山,也看不见我,更看不见鹿烨,当然,也看不见天日,你要整天蒙蔽在父亲的冤魂中,那把剑上,还沾着父亲的血啊……”
路迟白用冷气幽幽的眼光看着路晚清惊叫一声瘫软在地上。
“就是你杀了父亲不是吗?你别安生了,今后你的日子,别安生了……”路迟白对着路晚清的耳朵出气。
路晚清已经不知所措了,今后暗无天日的日子,将会降临在她头上。今后无所能活的日子里,她要挣扎着过了。
“要不要放弃这些,早点渡轮回,早点去下辈子,投个好人家,找个好父亲,好郎君,别叫别人因为你遭罪了,你也别遭罪……”
“你为什么还要活着,你那么狠心的对世人,你辜负了世间,你叫我们都遭受到了你强加的痛苦,为什么还要活着?快去奈何桥吧,你活不下去了。”
路晚清歪过头,想看路迟白,却又不敢看她。
姐姐,你为什么还要死皮赖脸的活着。
路迟白站起身,她不是个舞刀弄枪的,叫她掏剑捅死路晚清,不如叫她捅死自己。于是,她就把尖牙变成利器,把嘴唇变成刀盾。
路晚清捂着脸痛哭,她不敢看自己的剑,不敢看烛光,她什么都不敢看,她真的要暗无天日了。
是啊,她凭什么还活着,连在太阳下站着都不敢,她已经没资格活在这了。
早些渡轮回吧。
她彻底沦为路迟白的唇下囚了。
什么都不如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她完全忘记了。
因为她把白绸扔向了房梁,并且打上了结,她要上吊了。她把下巴放进了丝圈里。
路晚清结束了,她清醒的太晚了,不过,这不算是清醒,她走出自己的牢笼,又进了路迟白的牢笼。
全都拜路迟白所赐,可这没办法认为是他杀。
不过,这真的全拜路迟白所赐吗?
潜孑第一个冲进顺夕堂,她被吓得双腿发软,一下就歪在了门框上。路晚清的尸体被抬下来,从她眼皮子底下离开了。那张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脸,好像正在流着血泪问潜孑:
你为什么害我?
“我给你个主意。”路鹃倒上茶,左手晃晃扇子。
“告辞。”潜孑起身就要离开。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你难道不清楚我请你来的目的吗?”
“你怕路晚清不是吗?你没有她爱鹿烨那样深沉到绝顶,你怕她夺走鹿烨不是吗?”
“我也爱鹿烨。”
“你也爱的很深沉,可你不自信不是吗?你总觉得,路晚清会抢走他不是吗?你想让她死不是吗?”
“我没有。”
“人都是利欲熏心的,狡辩什么?”路鹃看着潜孑,冷冷一笑。
“闭嘴!”潜孑拔出剑来,指向路鹃。
这时朝说门已经接待过无声,而路岌山还没有回到千山门。
“你没办法杀路晚清。”路鹃不紧不慢的继续饮茶。
“但是路迟白可以杀她,用她的嘴皮子。”
“你想干嘛?”潜孑皱着眉头,心下还是极其紧张。
“就当是为了门主,为了门主也应该杀了她。”路鹃放下茶杯,看向还用剑指着自己的潜孑:“左辅该收剑了吧?”
“那是人命。”
“是解脱。”路鹃站起身,挑挑眉毛。
确实,这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种解脱。
可一个人的解脱,总要把牢笼取下,不过这个牢笼不能闲着,还要困住另外一个人。
于是,潜孑心里没有丝毫的放松,反而如同被厉鬼缠上一样,日夜难眠,食难咽茶难饮。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但她又不能说话。
“她为什么会自杀?”路岌山朝路迟白义正言辞的的问。
潜孑清醒过来时,就看到路迟白跪在路岌山案前不远处,四下路鹃,路权浮,以及蓦子欺,户恕都在。
路迟白挑挑眉毛:“我只是和她说了几句话。”
“说了几句……”路岌山气不打一处来,就你那嘴,能张开吗?
“是谁挑唆的?”路岌山看向路鹃,又看向路迟白。
“无人挑唆。”路迟白叩头。
“无人挑唆?”路岌山冷冷一笑:“值吗?”
路迟白抬起头,看着路岌山,眼睛里微微闪着光:“值。”
路岌山皱皱眉毛:“拉进地牢,明日,按门规处置。”
就是杀了。
潜孑抬抬眼睛,看向路迟白。路迟白没有看她,壮士赴死一样站起身,迈着清风抚柳的步子往外走去。
等到路鹃,路权浮都下去了,户恕才来到案前说话:“怎么办?”
路岌山倒上茶,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早晚有人承认。”
“不是路鹃?”
路岌山没有说话,户恕又问:“那你刚刚看路鹃干嘛?”
“是路鹃,但不是路鹃直接动的手。她会那么傻吗?”路岌山话罢,看向潜孑:“你这几天话怎么这么少?”
潜孑“啊?”了一声,干笑道:“不太舒服身子。”
路岌山点点头,道:“那你就下去休息吧。”
蓦子欺也看向潜孑。堂内风蛇乱窜,纱帘浮动,窗纸哀叫,烛灯摇曳。
潜孑连连摆手:“不打紧。”
“不打紧就说话。”路岌山的语气突然硬起来。
这语气并不是极其骇人,却把潜孑吓得一哆嗦。
“路晚清死了,对谁最有利?对我,对路鹃,对你。”路岌山看向潜孑,一字一顿,顿挫之间满是骇人的硝烟气。
潜孑心里面的鼓咚咚咚咚像是打雷一样,震的她的身体要四分五裂开来,这个鼓声已经多久没听到过了。
潜孑怔在那,看着路岌山始终没有移开的眼睛。
蓦子欺发现端倪,立刻移到潜孑身边:“怎么回事?”
潜孑脚下的冰面破碎了,她失措的被卷入深渊,一股强烈的罪恶感将她完全淹没,千丈高的波浪如同噩梦一样席卷着她的肉身。
她站起身,来到路岌山前方跪下来:“是受我的挑唆。”
“你受谁的挑唆?”
“路鹃。”
路岌山低下眸子:“她在断我的臂膀。”
“可路晚清死了,对千山门是有利的!”
“可你这样害死她,弊就大于利了!”路岌山打断潜孑的话。
潜孑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鹿烨知道不知道?”
潜孑听了这话,立刻答:“他不知道,与他无关!”
“……”路岌山看着潜孑,攥紧了拳头:“怎么这么傻啊你!”
潜孑的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的打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先下去。”
潜孑愣神的看向路岌山。
“师父有打算,先下去吧。”蓦子欺扶起潜孑,与她一同走下去了。
“她这是要我杀了潜孑,这怎么可能?”路岌山冷冷一笑,看着潜孑走下去。
户恕叹口气:“你打算怎么做?”
“路鹃断我臂膀,我就断她臂膀。”路岌山看着扳指上青雀纹路,眼里走过一阵卷云。
“怎么断?”
“你知不知道,无声与无景并不是亲兄妹。”路岌山看向户恕。
户恕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几天前潜孑就告诉我他二人这几天总是因为利益而起分歧,甚至是争执。路鹃会搞离间,我也会。”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只不过,治的是无声,他一死,路鹃也就没了法子。按路鹃那边一丝动静都没有,就知道,无声并没有全盘托出自己的计划,这个无声奸猾的很啊。”路岌山笑笑,托着下巴,得意洋洋的看着茶杯里的茶水。
户恕点点头,又道:“对了,你给蓦子欺带的东西呢?”
路岌山眨眨眼睛,又坐正:“忙完这阵子再说。”
户恕撇撇嘴:“我觉得你有一阵子要忙恐怕。”
路岌山看了户恕一眼,没有再说话。
蓦子欺把潜孑带到房间,带上门,转身看向潜孑:“别泄气,师父不会杀你。”
“可我也没脸活着。”潜孑转过头去:“我自己把自己分离了门主,没了我,门主也就没了臂膀,唯一的心腹,我可真是个傻子。”说完,潜孑又抱着膝盖哭起来。
蓦子欺上前,拍拍潜孑的背,抿抿嘴唇:“还有我。”
潜孑慢慢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蓦子欺:“我该怎么办?”
“休息。”蓦子欺轻轻扬起嘴角,朝向潜孑。
一直到了夜幕降临,蓦子欺才走出潜孑的房间,迎面撞上了路岌山。
“她怎么样?”
“休息下了。”蓦子欺回答。
路岌山点点头,背着手,走在蓦子欺前面。
蓦子欺看着他时不时回过头来,看着她想要说话,又不说的样子,就很奇怪。
“师父有话?”
路岌山就等这句话了。
“路岌山转过身,看着蓦子欺:“我这次回来给你带了东西。”
蓦子欺想起路岌山的话,说实在的,她没放在心上。路岌山那么多事,能记着,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没错,不幸中的万幸。
路岌山从革带里掏出一只簪子,通身呈玉,有他手掌那么长,也不知道别在腰里别不别扭。
粗细得当,簪头刻着卷云的样式,看起来虽然简朴,但质地是很值钱的玉,看着如脂如膏,却又透彻明亮。很衬蓦子欺。
蓦子欺可以说是一愣。
路岌山拿着簪子,道:“别瞧着很简单,这个玉底很好的。”
蓦子欺看着簪子,已经听不见他说的话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着这预示着什么,一想到预示的什么,她就要飘起来一样。就像身边成千成万的尘埃一样漂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