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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事去千年犹恨促

从之没有娘,自出生那天起就没有,风阿爹也不肯对他讲关于亲生母亲的任何事情。

不知事时,从之家隔壁住了姓王的一家,三口都是大老虎,虎爹仰天一啸,林子里的大动物如麋鹿,小动物如小白兔都被惊得慌不择路,四下逃窜。可是,即便虎弟调皮捣蛋闯了祸,虎爹也是先讲道理,引导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绝不是伊始就非打即骂。虎妈更是抱着他不肯撒手,“心肝”“小宝贝”“乖宝儿”地喊个不停,温柔慈爱地仿佛自己不再是一只人见人怕的大老虎。

从之路走得踉踉跄跄之时,也曾学着隔壁虎弟的样子抱着自己父亲的腿撒娇,结果父亲登时黑了脸,一把将他推到在地,并训斥他无男子汉气概,扭扭捏捏跟个女儿家似的。他不懂,为何隔壁的虎爹都会抱自己的儿子,可是自己的父亲却不从不肯抱自己。

他委屈极了,今日是自己的生辰,他不过是想像隔壁家的孩子一样,能得到一个抱抱而已,父亲不仅毫不留情推倒了他,还大声呵斥了自己。他虽懵懂,却也知道这是父亲不喜他的表现。

撇撇嘴想哭,抽泣声已起,可是父亲提脚就向门外走去,赶紧挣扎着爬起来去追父亲,只是小短腿不是很听话,圆滚滚地像个皮球似的在地上滚来滚去,跌跌撞撞。

即便听见自己的哭声,父亲的脚步也只是略顿了顿,依旧大踏步毫无挂念地离去,连个回头都吝啬般地不肯施舍。泪眼婆娑时,他只看见父亲长长大大的黑靴,像一个黑色的魔鬼,带走了他心目中高大的父亲形象。留给他的,只有黑暗。

后来,父亲不知道从何处得知是隔壁邻居家虎弟“带坏”了从之,带着他搬了家。这次搬去了一处偏僻无人的孤峰之顶。除了伺候的小妖侍,并没有其他人来往于临风阁。

他也曾试图跟父亲哭闹,吵着搬回原来的家。风阿爹并不理睬他,烦得紧了,干脆跑出去,夜夜不归家。

这时,他就想,是不是自己有了娘就好了,即使父亲不理自己,最起码阿娘能亲亲自己,抱抱自己。但是,每每提起自己的娘亲,父亲都会发好大的脾气,并且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不出来,不吃也不喝。

他就蹲在门口,等着父亲开门,但是只要他守在门口,父亲绝对不会出门,什么时候他离开了,父亲才肯出来。不忍心让父亲连续挨饿,后来,他就不守株待兔了,改为抓着阁里伺候父亲时间长久的妖侍问母亲。

可想而知,结果并不美丽。每每他抓住妖侍问起母亲的事情,无论是年长的还是年轻的,无论是心思单纯的还是心计深沉的,但凡闻得他提及此事,都吓得魂飞天外,恨不得立刻肝胆俱裂而死。一个个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清楚,一问三不知。

最重要的是,只要被他问过的小妖侍,不出第二天,就被父亲调走,去守往生茔苑。往生茔苑,顾名思义,妖冢所有逝去之人的埋骨葬灵之所。

慢慢地,从之长大了,也意识到自己这是在给别人添麻烦,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就不要再去害他人了。他渐渐地学会不再问,学会顺从。当他变得听话不闹,父亲才会偶尔给个笑脸,足够他兴奋地整晚睡不着觉。

人间十七八岁的少年,在妖冢恰恰是刚过万岁。这万年来,他很少踏出临风阁半步,日日憋在孤峰顶修炼,只有练得好了,父亲才会有笑容,才会陪自己吃顿饭。他从最初的日日期待,渐渐形成了一种习惯。

从此,他不爱出阁,不爱给别人添麻烦。更是因为从小连累了那么多妖侍,他引以为戒,日日夜夜提醒自己,少说话,才养成了凡事能退避三舍,绝不主动惹事的淡漠克制性子。你要说他冷血,可是他偏偏对谁都很温柔,但凡有事求到他面前,十事九成。

终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别别扭扭地生活了上万年,一面冷傲若冰,一面热情似火。仿佛身体里住了两个人,两种性子,只是不知是好是坏。

冷淡都留给了陌生人,温柔都送给了熟悉之人。可是,他从第一次阴差阳错见到化为草木形的阿舟,他就将温柔悉数捧在手心上,一时一刻不敢放。

既然相遇,自有定数。从之不可能放手,也决不放弃。

从屋里走出,离临风阁越远,从之燥乱的心才得到一丝丝平稳。回头远望,只能看出临风阁的一个大致轮廓,那是一个冰冷无情,没有温暖的牢笼,困了他上万年。

何其有幸,漫漫红尘中遇见了一个令他心潮澎湃之人。她是第一个于危难之际对他伸出援手之人,不计后果,无所图。她也是第一个敢在父亲面前,替自己说情讨扰之人,胆大孤勇。

正是晌午时分,烈日当头,白玉石阶上很少有人走动。从之一口气飞至峰顶,这是他最后的避风港,平素一个人时长待于此,爱极了这里的清静无扰。

于峰顶远眺,入眼就是阿舟所住的竹林,一带翠嶂,佳木茏葱。

从之伸手解下腰间的荷包,从中取出锦帕,这还是在人间时收进来的。锦帕瘫开,细细端量,眼见他喜见于面,对着锦帕上所绘轻笑浅浅。

那锦帕之上,赫然是一个人的身形。

很多很多年以前,从之在这里发现一个好玩的人。那人若是今日捉鸟摸鱼,明日定然捉蜂扑蝶,日日不带重样,过得有滋有味。

每每心情不好或者修炼辛苦之时,瞧上两眼,整个人也随那人的一举一动放松不少,似乎带着妙不可言的魔力,好像自己也随着一起玩耍般。

很少看见那人不开心的时候,整日里嘻嘻哈哈,无忧无虑。山野间,小溪边,竹林里,高山上,都留下那人爽朗肆意的笑声,活得那般通透,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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