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她是来报仇的?”
“也许吧,当时我也怎么猜测,并且提醒过先皇。”刘鹿卿道:“但是,先皇自认为可以将这不光彩的罪行隐瞒得当,并已经深深得被她的美貌和灵性所吸引,执意要纳她为妃。那一刻我忽然就明白了,总有一天以我为首的上清门一定会被亲手抹杀掉。不是死在先皇的手里……就是死在她的手里。”
“一年后,孝严太后产下一个男婴,可惜刚落地就夭折了。”刘鹿卿看着方南逸道:“碰巧那时承蒙先皇临幸的一个宫女也在那前后诞下一个男婴,自己却因此难产离世。于是先皇做主将那男孩过继给还在丧子之痛中的太后,也就是礼亲王你了。”
“那当今圣上呢!他到底是太后的亲生子,还是——”方南逸问。
“又过了一年,缪兰也生下了一位皇子。”刘鹿卿示意他不要着急,慢慢讲来:“先皇对这位皇子宠爱有加,赐名为贤,并拟定了立起为太子的诏书。可惜,就在太子刚刚满月之时,先皇突然得了重病,眼看一日重似一日。我虽不知先皇所患何疾,没过几天便到了内臣外臣一概不见的程度。这件事,若是说得严重了便是大逆,我没有证据证实是太后为报家仇而害了先皇。但我知道,一旦为我言中,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缪兰和太子的。”
“你认为太后弑君夺权?”方南逸几乎无法淡定:“你知道这种话说出来会是什么后果么!”
“方南逸!我爹他只是猜测,并没有论断,你不要欲加之罪!”洛依本能的站出来维护父亲,此时此刻事情已经严重到关乎朝野,纵然她一直对方南逸信任有加,但皇族与百姓往往确实是站在截然不同的立场上。
“可惜我还是慢了一步。”刘鹿卿叹了口气,满含着遗憾和不甘的眼眸深若潭水:“在先皇重病,太后得掌权的那段日子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教会突然纵横滋长迅速扩大起来,它就是你们的老对手——青竹会。我不知道青竹会跟太后到底有什么渊源,但他们反对太后独权的意图即便是十几年后的今天依旧很明显。那是上清门第一次与青竹会交锋,也是我所理解的最后一次。没有人知道我们此次的围剿计划是在什么时候泄露给对方的……我带着八十个兄弟秘密前往早已打探清明的青竹会巢穴,以为可以一网打尽。却在路上遭遇了血战伏击。除了他们的头领降头地鬼王外,其他人并没有高深莫测的武功——但他们有最夺命的暗器,最优势的人力。”
“你见过地鬼王?”
“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只知道他的武功与我旗鼓相当。他与我交手不下百招不分胜负,但当时的状况无法恋战。待我摆脱他回到营队之时……”刘鹿卿痛苦得闭上眼睛:“那场混战几乎让上清门全军覆没,兄弟们的残肢,鲜血……头颅……几乎滚遍山坳。幸存者只有四个人,我……周偃,还有肖刻远夫妇。”
“肖大哥的爹娘?”洛依惊道:“你说他们还活着,那周偃为什么说是你叛逃上清门之时杀害了他们?”
“周偃说的是假话,他就是那个背叛上清门的人……”方南逸道:“前辈,是这样么?”
“七十六人战死,四人幸存。如果不是我,就只能是肖刻远夫妻或周偃了。这……不算难猜吧。”刘鹿卿点头道。
“难道周偃是青竹会的人?”洛依惊道:“那肖大哥和他在一起——”
“不,我想周偃应该是太后的人。”方南逸道:“太后只是想利用青竹会除掉当年的上清门吧,一则为了报家门,二则……洗掉先帝的痕迹,建立属于她自己的上清门。”
“先听我说完再猜吧。”刘鹿卿打断他的话:“当时我们四人深知一旦回京复命,绝无生还的可能。肖刻远夫妇的儿子还只有三岁,他们有意远走高飞。而我……心里还记挂着缪兰,我不可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宫里。”
“于是我将肖刻远夫妻留在醍醐镇,带着周偃回去打探。可就在启程的第二天,镇上就传来了先皇驾崩的消息。一切都不出我所料,缪兰遭遇陷害已经被投入死牢,他的儿子虽然名为太子但实权统统掌握在太后的手中。我唯有背水一战,悄悄遣返宫中劫了死牢救出已经被毁容的缪兰,一路南下逃亡。在逃亡的途中,我与缪兰滚落山崖,我摔断了一条腿,而她的头部受到了撞击……从此变得痴傻。所幸的是,我们得到一对善良夫妻的救助。他们在山中砍柴时救了我们,细心照料了三天时间。我甚至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只记得那天半夜追兵来得突然,那个憨厚的大哥把我们从后门放走就被残忍的官兵砍断了脖子,大嫂抱着不足月的孩子呼喊着,被一枪穿了背心……”
刘鹿卿的眼里满是晶莹的湿润,即便提起上清门的惨案他都没曾有过如此失态。他忽然抬起头,看着洛依的眼睛:“丫头,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不会沦为可怜的孤儿。”
“那是!”洛依几乎站立不稳:“那是我爹娘?”
“那是你爹娘,他们是最淳朴善良的好人,本该一辈子平平安安得过生活……却因为我——”刘鹿卿伸手抚上女儿的肩膀:“我甚至……甚至连个尸首都没能为他们掩埋……”
“我回身杀了几个官兵,从你娘的尸体上抢走了襁褓之中的你。”刘鹿卿说:“那时你也就满月的大小,好在缪兰当时还在哺乳期,虽然身子弱但奶水还算丰盈。你是吃她的奶才活下来的……”
洛依的眼里此时已经噙满了泪水,虽然那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但听得爹的陈述就好像自己亲眼看到了那血腥悲亡的惨剧。
“丫头,我对你……纵有千般疼爱万种牵挂。”刘鹿卿的泪水划过脸庞:“却终究是对你不起。”
“爹……”洛依一头栽在他怀里纵声啜泣,也许真相的残忍并不在于它能带给人什么样颠覆的人生轨迹。而是它所包裹着的血痕,饶是时隔多年依旧能嗅得到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