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是上一任皇帝的年号,现在是元德年间。
昔年皇帝上位之后,大赦天下,施以仁德,得到了天下人的拥戴,本以为老百姓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事实也是如此,武德八年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全国上下一副兴兴向荣的模样。
可有时候,没有人知道第二天是幸运先来到,还是悲剧先来到。
武德九年,华夏天逢大旱,关中大部分地区皆被波及,无数流民朝着长平的方向逃亡。
好在皇帝仁德,只要来到了长平,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虽然条件艰苦,但好歹有了盼头,倒也没有生成什么大的乱子。
这一消息一传回去,整个关中只要受到波及,过不下的人家,皆是携家带口的朝着长平赶去。只盼着这样的日子早点结束,也好重新建新家园。
无数流民中,走散的孤儿不少,而这一群体与老弱病残也是最可怜的,发下去的粥,其实很少有能够真的入了他们的口中。
流民本就乱嗡嗡的,官员们又没有合理的安排,各种三教九流的人群混杂在一起,起初因为人少还可以很好的管理。
这人一多,长平的官兵们一下子压力倍增,自然无法面面俱到,也就不服管教的刁民们有机可乘,强抢食物便是其中之一,为此上面的官员还来查过几次。
可民不举、官不究,也是有道理的,大家都知道,上面未必会把那些人怎么样,就算杀了祭头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又不是一两个,他们是一个团伙。
所以谁也不愿当这出头鸟,只要还没有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他们都会被动的选择接受。
与亲人走散的陈豫贺,也是其中受到欺凌的孤儿之一,每次领来的食物,还没有吃进口中,就被几个壮汉抓住一顿拳打脚踢,然后被抢走食物。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几日,偶尔也能乘那些人没有反应过来,能吃上一顿,可一个半大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一日两餐都无法保证,更是恶的瘦骨嶙峋,双眼之中曾经的灵动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凶恶之色,无论见到的是谁。
人在恶疯了的时候,总会做出一些无法预料的事。
当一对商队自身旁走过,闻到里面的一丝香味的时候,他就抑制不住了,脑袋一发狠,就冲了上去,想要冲进马车,将那美味的食物吞入腹中。
“小子,胆子不小啊,我董氏的东西都敢抢。”
可显然这只是徒劳的,那人高体壮的护卫们轻易就将他制服,跪在地上,虽然无法杀人,但小施惩戒也是可以的,其中一个为首的护卫喝斥一声。
陈豫贺没有说话,小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原来的面貌,但一双眼神,却入恶狼一般,死死的盯着马车,仿佛哪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一样。
这里的吵闹一下子引起了,维持秩序的官兵们的注意,纷纷向这里走来,这流民可不少,若是引起哗变,不是他们能够承担的。
“都散开了,在这里看着做什么?”
一个官兵先是对着周围的人喝斥,随后才看想商队,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官爷,小的们是俸我们家主之命,从江南来到长平做生意的商队。”
为首的护卫连忙恭敬的走上来说道。“也是听闻关中地区遭逢大旱,特命我们前来助管家一些粮食。”
说着,他又指了指地上的陈豫贺。“可这小子胆子忒大,竟敢上来抢东西。”
他们只是商人,自古民不与官斗,所以这护卫在面对这官兵的时候,脸上露着恭敬的神色,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出来时他们家主就已经和他们说过,不必要的麻烦,尽量避开,他们此次前来,一是帮助尽绵薄之力,帮官家渡过这次灾难。
若能得到义商的称号那是最好,就算没有得到,在上面人面前得到一点关注,也是总会有好处的,所以这护卫也不愿得罪这些人,将自己的事一五一十的全说了出来。
“哦,原来是相应陛下的号召,送粮食来的,你们是什么商队?”
官兵一听到这个,脸色稍缓。“你们随我去登记一下,便可进城了,现今太乱,无论是谁进城或是出城都是要进行登记的,不然是不让进城的。”
“是、是,官爷说的是,我们省的,来的时候老爷说了,一切听从安排,我家小少爷此次前来,也是来看世面的。”
护卫悄悄掏出一锭银子不动声色的递给官兵,见那官兵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才指向地上的陈豫贺。“那这小子就交给官爷处置了。”
“这是自然,你们几个去将他带回去,严加处置。”
官兵给了护卫一个上道的眼神,又看了一眼马车,没多少什么,然后才对一旁的几个官兵吩咐一声,显然这官兵是这里的小头目。
“且慢。”
就在几个官兵要抓住陈豫贺的时候,马车中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随后便见一少年郎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这少年郎约莫十一二岁,与陈豫贺年纪差不多大,却生的一张极为俊俏的面孔,似玉面书生,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腰佩白玉,穿着白鹭皮靴,虽还有些稚嫩,却很有涵养。
“这位官爷可容在下和他说几句说几句。”
那少年郎下了马车,朝官兵这边走来,行了一礼,指了一下陈豫贺,才开口说道。
“小郎君请便。”
那官兵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少年郎,知道这想来就是那护卫口中的小少爷,看在之前护卫给的银两充足,他也没为难。
少年郎走到陈豫贺身前,他还被自家的两个护卫压着,动弹不得,他挥了一下手,两个护卫迟疑了一下,见为首护卫点头,他们才松开了陈豫贺,却不敢离开的的太远,这小少爷可是家主看重的,不能出任何闪失,不然他们承担不起。
“你,想吃?”
少年郎先叫一个丫鬟从自己的马车中,把自己之前吃了半只的鸡拿出来,然后递到陈豫贺的面前。
陈豫贺没有半点犹豫,甚至都没有回话,直接伸手就抢了过来,一阵狼吞虎咽。
为首护卫是有些不解的,甚至觉得是浪费,可小少爷在家,和家主一样,说一不二,他也不敢劝。
“慢点吃。”
少年郎看着他吃,不由提醒了一句,见他吃完之后,又看向自己,他眼中的戾气有了一点点减少,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却不曾见减少。
“你、以后跟着我,可愿意?”
他心头一动,看着陈豫贺脏兮兮的小脸,眼神中宛若有星辰在流转,一下子将陈豫贺愣在哪里,呆呆的看着他,半响才木然的点点头。
那一双眸子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曾经很小或许还不知道,不明白人世间的真情冷暖,可那一双眸子是他见过的,最明亮的双眼,在他的记忆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映像。
自那之后,他发誓,今生定要用心跟随他,半只烧鸡或许不多,但在一个快要饿死的人面前,你永远无法想象,会让那人爆发出顽强的生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