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霁牵着女孩走在前头,我紧追在她身后,不停劝她,“我说大姐,咱能不多管闲事吗?”
这明显是权贵牟利,兼并土地,若她管这档子事威胁到别人利益得罪了人,还会祸及我们。
林云霁自信满满,一副公主架势:“这种事出在我赤乌的土地上,我就不得不管!”
此行带她出来,定得完好无损送回去,想起上次中元节皇上说过的,若护不好她,提头来见!
我打了一个哆嗦,硬着头皮再次追上她。出了树林视野开始开阔起来,是大片的堆满黍子的耕地,耕地旁有条小路,蜿蜒向西北,小路尽头是个村庄,坐落在山脚,村庄里炊烟袅袅,有孩童嬉戏在村边,最小的六岁左右。
林云霁拦住路过的而立男子,开门见山道:“赤乌田地归农人所有,将军府中何人收购兼并了你们的田?”
男人似是看痴傻儿般狐疑打量她,而后一句话也不回应绕开她离开了。
“哎!”林云霁还想说什么,我拦下她摇头叹气,给她指了指不远处的老翁,“看我的!”
老翁白发稀疏,在头上扎着一个小发髻,佝偻着背坐在垄上,肤色是长期曝晒后的焦黄。
我们走近老翁,故作大声感叹道:“看样子今年收成不错啊!”
老翁回应道:“是啊!收成不错!”
我继而和老翁攀谈,老翁笑问客从何处来,我指着村子方向答:“长安。”
老翁笑了起来,咧开寻不见唇形的嘴,“长安好啊!长安好!”笑着笑着老翁转回头面向田间,抬手在眼角处不断揉捏。
我问道:“老伯,您这个岁数了怎么还出来忙活?”
老翁再次回头,脸上沟壑僵硬,眼睛埋在下垂的眼皮下,举着干枯的手指着田中黍子道:“那些,我们春耕秋收,面朝黄土背朝天一个又一个春去秋来,看着一茬又一茬的黍稷堆在田里,却没有一粒是我们自己的。一人一日二钱,家中五人得吃饭,能多一人干活算一人。”
老翁说赤乌初建时,按人头分地,刚得到地老百姓开心,乐得几天睡不着。可是没多久又开始犯愁,因为田分到每家每户时将要入秋,战事刚过,大家没有存粮过冬,此时刚好镇南将军到了新野,说愿让农户抵押田地换过冬粮,等冬日一过再将田赎回去。
大家都觉得王将军就是大恩人,纷纷签字画押去换粮过冬,第一个冬日虽然过了,可冬日一过再去赎田时,将军府却一亩地要拿五百钱去赎,“两亩地就要一两银子啊!一两银子,一千钱,我们何时能拿的了银子这种东西?那是一个年轻男人一年都吃不到的数啊!我们这种五口之家,除去赋税,得要八亩地勉强糊口,四两银子,我们如何出的起?”
后来将军府开始雇人春耕,一人一日两钱,大家没有办法,只能替将军府干活。
多亏赤乌赋税是按田收取,这些农人的税都由将军府代交。
林云霁恨铁不成钢,愤愤道:“这新野又不是将军府的!你们怎么不去找县令县丞,他们不行去找州牧,我不信整个南阳都是他王和的!”
老翁抬头久久盯着她,沉重而无助,颤巍巍抬手指着新野城的方向道:“开国功臣。”
他又颤巍巍地指了指我们,指了指自己:“草芥。”
我们将此事说于师父听,并将那种奇草画于师父看,他告诉我们那片草名为蓇(gū)蓉,虽能食之不饥,却会让人失去生育能力,非人世之物,也不该在那里生长,或许是有人刻意放在那里。
师父也不赞成林云霁管这事,皇上对外宣称长公主抱病,暂住国庙祈福修养,若她因此事被叵测之人发觉行踪,于我们于国都无益处。
林云霁挣扎许久,还是不愿就此离去,“我是赤乌公主,是天子之女,不能看父皇的子民就这样受苦受难!”
师父点头:“这挺着腰杆说大话的样子真是和文霁一模一样。”
师父让我们在新野城内暂住,他去王和那暂住几日寻些证据,他现在虽然不是将军,可王和还是敬他的。林云霁听了也要坚持同去。
“说了你的行踪不能被发现!”我说。
她嬉笑着摆手:“镇南将军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他上次见我许是十年前吧!”
“那你还一口一个王叔叔……”
“你管我?”
我告诫林云霁,此行只以搜寻证据为目的,拿到证据就走人。揭发算账等搜集够了证据再回长安也不迟。
她点头应允。
翌日晓光从东边出现时我们动身入城,秋日清晨山野间被寒意包裹,地上还有些许潮湿,许是昨日积水为散尽又攒了今晨秋露的缘故。
我们再路过那家村庄时,又见老翁坐在垄上,我远远跟他打招呼:“老伯!早啊!”
他冲我点点头,我告诉他林中那片草叫蓇蓉,吃了会断后。
他艰难起身,佝偻着背将脸贴近我,紧盯着我的眼睛,“伯鲁祸害了我们那么久,二十年前,我们还以为好日子要来了……”
他落寞转身,瞥一眼村边嬉戏的孩子,声音沧桑无力,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走,“让他们来做什么?我多想自己从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