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将军府时,林云霁正缩在墙角下出神,连我走近都没发觉。我摁着她的头,轻唤道:“丫头,走啦!”
她豁然起身,欲言又止。沉默跟在我身后,许久后小声道:“宫里有种说法……关于先生……”
“那么久以前的事,还会传?”我回头笑她,明明有身手在身,初见时还一个劲给芒骆身后缩。
她个头不高,头顶刚好够得到我下颌。要是她也会窜到我身后身后……想到这我立马打消这种想法,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我在想什么?这种蛇蝎女子鬼才会想护她!
她踌躇不决,半吞半吐说着:“其实是朱维一讲的……说先生和辰将军是那种关系……”
“……”
她见我不回应连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为此还和朱维一吵过一架,要不是皇兄拦着,我定打他个鼻青脸肿!刚见你们的时候,我以为是听过这个说法后故意跑去找事的人……”
还是……没有穴何来风。
我驻足不前,试图理清思绪,可是越理越乱,越乱越是焦灼,越是焦灼就越想理清……如此循环往复下去,越来越乱,越来越糟。
我在怕什么?怕自己敬仰的师父视自己为他的故人转世吗?怕自己被视作左丘淮吗?
我在骗自己,什么做人世逆旅之行人,哪有什么承先生意志,我从未像此刻一般厌恶文霁这个名,厌恶左丘淮这个人。
林云霁绕到前面,许是看见我阴沉面色手足无措,张口闭口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好同我一起沉默。
秋夜的城外极凉,月色正明,我声音沙哑,落寞开口:“师父刚才叫我行人……”
林云霁想伸手劝慰我,我抬眼正撞上那双澈如清泉的眸子,帮帮我,我这样想着在眼泪流出之前扯她入怀,很小,却很温暖。
林云霁挣扎要推开我,我更抱紧她一些,声音怪异道:“别动!”
想说,帮帮我,帮帮我……可是让她帮我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也想不出,那就这样吧!就这样在我怀里,无需太久……若是被她看见我现在这般模样,指不定她以后怎么笑我。
林云霁难得听话,乖乖站着,我埋头在她肩膀,比刚才安心许多,继而低声平静说道:“他刚才叫我行人,他没有叫我元泱,他拿我当文霁的替代品,若他们二人另有关系,那我,那我又是什么……”
林云霁伸手轻抚我的背,以作回应。
我深呼吸放开她,先办事。她叽叽喳喳问我刚才是哭了吗?我不想多做解释,只好弹她脑门骂她多管闲事。结果被她一路追打到村口。
入村后完事都需谨慎,见马上入村我猛地刹脚,林云霁始料未及狠狠撞上我,我调侃她:“这么想投怀送抱?我倒不是不可以。”
“厚颜无耻!”她双手叉腰,瞥眼见快入村也不敢大声说话,用食指戳我肩膀低声说:“亏本公主还尽心安慰你!”
我应和她:“嗯,是啊!忽然有些不想毁约了啊!”
“你敢?”
见她气急败坏拿我无可奈何的模样不觉开心起来,旋即挑眉问她:“这么不想嫁我啊?”
“不想!”
我迈步走在前头入村,“你可别后悔哦!”
“后悔你个……”
“嘘!”我食指置在唇前示意她安静,此时将近子夜,村里格外静谧,脚踢石子都会如快箭划过般突兀。
之前那女孩说自己母亲被关在村口破屋中,我仔细看过一圈东口都有村民居住,我故意贴近附在林云霁耳边道:“那就只有村西口了!”
林云霁退开我一尺远,如视虎狼般盯着我。我笑,真是有意思!
果然,我们在村西口一家农户后发现一间小破屋。屋门上挂铁锁,还另附铁链,林云霁对着铁链抓耳挠腮。
从门进去是行不通的,动静太大。屋子也没窗,我绕屋一圈,在屋后墙角下发现一处老鼠洞。
“丫头,过来!”我轻唤她,领她绕到墙后给她扔一把匕首,自己取出腰间长剑埋头挖墙。林云霁满面狐疑盯着我犹豫不决,看挖了半天墙后也加入我,边挖边抱怨:“你连锁都不会撬?”
我答:“会啊!”
“那咱们在这挖什么?”
“你会让铁链不出声?”
“……”林云霁沉默,埋头挖地更卖力了些。
挖了有多半个时辰,就能听见屋内有女子警惕地问是谁,我连忙伏地轻声提醒道:“嘘!我们来救你,别出声!”
屋内女子出乎意料没再出声,我和林云霁又挖了半个时辰才挖出能供一人爬进的洞。
我别好剑让她在屋外等我,自己先爬进去,没料想刚进去就被一棍砸到肩部,砸的我身子一沉,险些没能爬起来。
我刚从有月光通明的屋外爬到漆黑的屋内,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跟瞎了没有什么区别。屋内的女人一直在黑暗环境中,习惯屋内光线,视力要好我许多。我凭借直觉躲了她几击,被逼到墙角。不过她每次动作都会伴随着铁链声,在我退到墙角时她没再逼近,应该是被锁着的。
林云霁在外紧张问我情况,我长呼了一口气告诉她没事,继而对屋内的人道:“我们是来救你的。我们是云游的散人,路过林中蓇蓉地时遇见您的女儿,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我们,央求我们帮你。”
女人警惕道:“你们有什么理由救我?”
我叹气道:“我才懒得管闲事!可我带的这个丫头许是佛祖降世,见不得众生受苦,我也不能逆人家意不是?”
女子还在犹豫,我向林云霁讨了火折子,告诉女子已经没有时间了,要走得趁早。
我借火折子的光看见这个女人,蓬头垢面,身上都是伤口,或新或旧,女子见光忙借手挡光别过头去。我问她:“没少挨打?”
女子垂首放开另一手中紧握的木棍自嘲笑道:“去烧蓇蓉,总被捉,次数多了,就被锁起来了。”
看样子应该是被捉一次就被打一次,她可真是执着。我将火光下移,见她的脚被铁链紧锁,脚腕处是被磨破,还有勒出的紫红印,伤口腥红不堪入目。
我挪到洞口问林云霁有没有簪子步摇类尖锐物。林云霁在外摸索半天递给我一个嵌玉雕花金步摇,并叮嘱我:“别弄坏了!芒骆给我的!”
我接过步摇惊讶道:“那个冰块还会送你这些?”
屋外一阵沉默,“……好吧!其实是皇兄拖芒骆给我的……不过那也算芒骆给我的!”
我轻声嗤笑她,帮女子开了锁。出屋前偷偷将步摇藏进怀里。
女子爬出洞穴眯着眼一瘸一拐地扶墙艰难站起,面向月光深吸一口气,不知她是有多久没见过屋外世界,身上霉味浓重。
“走吧!”林云霁许是因为做了一件刺激惊险的善事,显得十分高兴。女子拖着一条腿向前挪两步,为难道:“我的女儿……”
我与林云霁相对而视,林云霁咬牙道:“你背她先走,我去找!”
“不行!”我果断否定,她此行有个好歹我还有什么脸面回朝见圣上。
“她走不了路,我们别无选择!”说着她冲我眨眨眼,“这么些年我也不是只学琴棋书画过来的,信我!我们明晨见。”
我看着遍体鳞伤的女子,咬牙道:“好吧!我在城墙下等你。在明早日出前,一定要完好无损的回来!”
女子告诉林云霁她女儿应该在村中一老者家,就在村东口西边第四家。
林云霁点头离开,我背起女子向城门走去,女子极轻,我劝慰她:“她自小练武,若被发现,对付普通村民还是不在话下的!她一定能带你女儿来,无需担心。”
可怎么听来听去,都是在劝慰我自己?只希望那个莽撞丫头能不出什么乱子。
城门风大。
我站在城门口坐立难安,等了有半个时辰还是不见她,就快要天亮了……
我一直等到东边泛出鱼肚白,才见林云霁背着女孩摇摇晃晃蹒跚而来,身影单薄,发髫凌乱,摇摇欲坠。我跑上前去,刚好在她倒地前接住了她。女孩欢喜地从林云霁背上滑下,钻进她母亲怀中。林云霁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颤抖,双膝跪地,头深埋在我臂弯,不吭一声。
我的手不自觉抚上她的背,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女孩说,她们离开时被村民发觉,一个村民举刀挥砍林云霁,被林云霁打晕,整村人发觉后举棍追她们跑了三里,有几次险些被抓,但最后都惊险逃脱。
日出东头,城门大开,林云霁缓过神,缓缓起身。我心想这母女两人安顿起来着实麻烦,林云霁指着城内道:“里面,还有人盼着我们去找他帮忙呢!”
里面?
“对!怎么能忘了县丞大人?”我拍手称好,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得要他相助了。
我再次背起女子,搀扶着林云霁向县衙走去,此时他们应该都在衙内。
许是林云霁回来,提起的心落地,才感觉到被棍砸过的地方不断发热发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