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路过南阳时,南阳下了一场大雪,目之所及皆是白色,万家清景。
林云霁见雪开心得忘乎所以,像脱缰野马在田野间飞跑,最后累瘫倒在雪中。我不紧不慢到她身边躺下,调侃她:“你的长安没有雪?”
她咯咯笑:“有啊!只是没见过这么大片的雪。赤乌的天地,真大!”
“喜欢?”
“那不是废话吗?赤乌的每一寸土地我都喜欢。”
我随手抓一把雪覆在她脸上,“真巧,我也喜欢。”
她惊叫着擦干脸,抱雪向我扬来。我们在雪地中扭打,欢笑声打破雪后山野间的寂静,远处袅袅炊烟自雪山中悠然而现。
“有人家!”林云霁压在我身上一手拧着我的耳朵指着不远处的炊烟道:“我们可以借宿一宿。”
我翻身推开她,翻过山便是宛城。可现在天色不早,天黑前肯定到不了。我爬起来拍去身上的雪,又拉起林云霁帮她理好头发。她显得无比兴奋,迫不及待要去炊烟人家。
明明有钱可以吃好喝好住客栈,这丫头也不知道转了什么性,非偏爱吃糙食住农家。
我轻叩木门,来开门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二位找谁?”
“我们是路过的旅人,马上要天黑了,怕天黑前翻不过这座山,所以想借宿一晚。”
少年礼貌请我们进屋,邀我们入座,为我们准备好黍饭和水。这是间破旧草屋,屋内只有一小案桌和一张破床。我问:“你爷娘不在家?”
“爷娘进山打猎,明日才会回来。我们家只有一张床,不嫌弃的话只能挤挤。”
我诧异,这户人家如此贫穷,正值寒冬南阳收成也少,竟会给路人毫不吝啬地分黍饭。在细想,好像从进屋门起就没看见炉灶。此时屋外天色渐暗,离开是行不通的。
自江疑一梦后,我觉得自己已经对牛鬼蛇神无所畏惧了。我倒想看看这个少年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林云霁面色犹豫。
“也行!这么冷的天挤挤暖和。”我挑眉推搡她,“还是你怕……”
她从来都经不起挑衅,故作底气十足道:“一宿而已,怕你啊!”
林云霁也是饿急了,捧碗大口吞咽。我心生警惕,没动几口,结果全被林云霁吃掉。
刚吃过饭她又说困,她这样一说我也有些困意,少年说:“许是二位赶了一天路,觉得困倦也在常理之中。那我也不吵你们了,今夜我们都早些歇息。”
“多谢。”说着林云霁打着哈欠倒头就睡。我无奈叹气,这要是她独子一人在外该如何是好。我将她抱到床一侧,自己紧挨着她睡,给少年留出另一侧。
很快我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我伸手摸索,摸到林云霁的头发和她的脸,她现在整个人压在我身上,皮肤嫩滑,发丝柔顺,眼睫狭长……
有反应了!我猛地睁眼,却看见一双血眼,瞳孔紧缩,近在咫尺。然后那双血眼后又出现大大小小七八双,十几只眼睛,就挂在黑幕中紧盯着我。我吓得全身发怵,大脑嗡鸣,一身冷汗,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醒了?”说话声,不同的说话声。
“醒了,醒了。”
“剂量不够啊!”
“够的够的。”
“他没有吃饭。”
“对,他没吃,他没吃!”
“哦,怪不得!”
“怪不得,怪不得!”
“我们要怎么取血?”
“吃了他。”
“吃了他,吃了他。”
“吃了他!从眼睛开始,眼睛给我!”
“我要舌头!”
“……”
我头皮发麻,每一声传入耳中都能让我心跳滞半拍,声声刺耳。妈的!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就不能跟江疑一样正常些吗?
我又想,江疑正常?我一定是疯了!疯了!
我提剑弹起,挥剑而去戳瞎一只眼,惨叫声划破空山寂夜。怪物怒吼一声再次向我扑来。林云霁沉睡不醒,我怀中护着她,不能施展开拳脚,只能勉强闪躲再戳瞎一只眼。这个怪物有爪子,力道极大。
怪物尖叫道:“好痛啊!好痛啊!”
“我们打不过他!”
“我们伤不了他。”
“都怪江疑。”
“都怪江疑。”
“不打了不打了!”
“我不想瞎。”
“不想瞎,不想瞎!”
“血怎么办?”
“求求他。”
“求求他。”
屋内忽然亮起,蓝色的火光在屋内漂浮,那个少年捂着眼,在蓝光中显得诡异非常。怀中林云霁还是没有醒的意思。
少年跪地央求,有獠牙在他嘴中生出,声音尖锐刺耳,“给我们一点血吧!”
“给我们一点血吧!”又换了声音?不对,也换了人,一闪而过的老妪(yù老妇人)。
“你……你们是什么?”我警惕握剑问道。
“蠪(lóng)蛭。”
“生在凫丽,九尾狐兽。”
少年不断变化,老翁、书生、闺阁女子、总角……
我问:“九尾狐?”
“呵呵呵呵……”
“嘻嘻嘻嘻……”
“不是不是。”
“我们九尾九首。”
“它九尾一首。”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我往后退了退,“要我血干嘛?”
“离开。”
“离开。”
“离开……”
我的血还有这种能力?
“你是渡者。”
我一头雾水,“啥东西?”
“是渡者。”
“拿那把剑的都是渡者。”
“渡者的血,渡者的血……”
“渡者的血能让我们离开。”
渡者?梦中江疑也提到过,不对,我现在愈发肯定江疑不是梦。师父给我这把剑,他总跟我讲各种山野异兽,那他也是……
给了血他们就会离开,可这么多头得给多少?我看了看林云霁咬牙问道:“给也不是不行。告诉我她怎么了?”
“中了蛊,她吃了有蛊气的黍饭。”
“两碗。”
“怎么治?”
“九尾。”
“九尾的血。”
“它的血能治。”
“宛城前些日子去了只九尾。”
“要快哦!”
“会死的。”
“她会死……”
蠪蛭说它们在山野中建屋而居,用炊烟来吸引过往旅人。有旅人来访,他们就会分黍饭给他们,等他们中蛊后再吃了他们。
护着林云霁没法杀他们,留他们在这又是祸害别人,我问:“该怎么做?”
它指着自己的心脏,“杀了我,给我一滴血。”
合着还是让我杀?这主动让我杀我反倒有些慌乱,心生恐惧,第一次这样杀人,它怎么一丝生的希望都没有?
我看它倒在我面前,又割破手指在它额头上一点。骤然间狂风大作,以蠪蛭为圆心向上旋转……等风再止时蠪蛭已经消失,在它存在过的地方有颗圆珠,散发着橙黄的光。
我警惕走近用剑尖触碰珠子,珠子蓦地散开,昏暗的黄光映照着屋内。
我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像是流民,衣衫褴褛。她站在门前努力给屋内窥,门吱呀打开,女孩撞在了开门老妪身上。
她祈求能要两口吃的,老妪请她进屋给她满满一碗黍饭。女孩连连摇头,分给老妪一半,笑问:“阿婆是一个人吗?”
“是。凤凰贼乱,儿孙都参军了。”
“若阿婆有人陪就好了。”
老妪犹豫,在黍饭入口前打翻女孩的碗要赶她出去。女孩蹲在屋门口不愿走直到日落。
门再一次被打开,这次开门的是个年轻妇人,女孩疑惑问:“阿婆呢?”
“我就是阿婆。”
女孩若有所思点点头,妇人问:“不怕我?”
“不怕,就算是妖怪也会孤独。”
妇人让开屋门领女孩进屋,女孩劝诫蠪蛭食菽粟不食人。果然自有女孩后,蠪蛭屋中再没升过炊烟。
后来饿喙路过,强入屋中杀了正在熟睡的女孩,等寻饭的蠪蛭回来时只见女孩的白骨和一地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