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广小女季妠自小和林云霁一同长大,林云霁喜欢芒骆,她也喜欢。
季妠善筝善舞,十二岁绣技远甚宫中绣娘,皇上身穿的朝服就是由她主工缝制。她的才能在京中也是家喻户晓,宫中同辈赛技林厌法只输过两次,一次是射礼输给我,另一次是两年前赛诗输给季妠。不知哪还传出关于她一句话——“凡尘女子,莫过季妠。”
至于林云霁,她不算女子。别家女子都是窈窕淑女,或多或少都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内敛和含蓄美,再看看这会儿在我身侧因宴席迟迟不开阴沉着脸骂骂咧咧的林云霁,我不觉叹了口气。
没错,我们此时就在芒骆婚宴上。朝中无亲王,林云霁又不喜和那些列侯老臣坐在一起,干脆坐到我这边,林云霁一来林厌法也随她坐在我身边。
与我们同坐的还有朱维一,朱立之子,这次抵夷他爹也有战功在,他替他爹赴宴坐在这里不算过分。
不过朱维一这次见我倒是对我十分恭敬,露出半颗被我打掉的牙,讪笑着为我添酒加菜。算他小子有良心!
今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灯赤缎,牲酒花烛,宾客盈门。赴宴者无不感叹他们二人才子佳人,着实是金石良缘珠联璧合的一对!
此次皇上指婚,主要是因为季广拗不过自家小女先向皇上开了口,芒骆为护这位开国功臣颜面自请皇上指婚,才成就了这段佳话,至少对我来说是。
林厌法胳膊已经去了绷带,我嘲笑他:“伤好了?”
他眯着眼笑,语气中却满是威胁,还连带着林云霁一起:“多亏宁侯记挂,已经痊愈了。不过……你们两个要是再跟他过不去,我可指不定会用什么办法再给你们一纸婚书。”
我感叹:“听这意思是还有人伤着啊?”
说着我向林云霁挑眉,心想这丫头当时是下了多狠的手打他,让左丘沂到现在都没能下榻。
“他是谁?”朱维一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险些忘了邻座还有一双耳朵。我学林厌法的模样眯眼威胁他道:“聪明人都懂得装聋作哑。”
他顿悟般连连点头,我抚摸着他硕大的脑袋,心满意足道:“乖!这秋露白我喝不习惯,去给我寻些浊酒来!”
林云霁补充道:“给我带两盘茴香豆来,下酒那种!”
朱维一闻言连忙离席去买酒,我看着他远去的臃肿背影想,是个值得栽培的好小子!
门外女方花轿已到,季妠赤冠霞帔,鸳鸯绣样的锦鞋踏过火盆,轻掂脚尖被出轿小娘引进堂,红纱盖头都难掩女子的欣喜,她每一步落地都无比轻盈,无比愉悦。
林云霁咕囔抱怨宴席还不开始,我问她可要提前离席?她白了我一眼道:“本公主是矫情的人吗?”
她回头看了看季妠的赤红婚服,笑得坦然,“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可能我和芒骆早就没有了后续,只是执念在作祟。”
我摁着她的头也笑:“不如喜欢我!”
“滚!”
芒骆敬酒到我身边时恰好林云霁兄妹都不在,朱维一此时大醉伏在桌上酣睡,鼾声如雷,我与他一同饮尽杯中酒,问他:“兄弟,祝你与佳人相濡以沫举案齐眉。”
他苦涩一笑,答道:“承你吉言。”
我借着酒意问道:“……你后悔吗?”
“……不悔。你不也娶不到她?”
“好小子!见你兄弟求而不得就开心了?”
“彼此彼此。”
我们不约而同大笑,又干一杯,正巧林云霁回来见我们相互敬酒忙加入进来,举杯一饮而尽道:“祝你和季妠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芒骆回敬,喃喃道:“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只可惜林云霁仰头喝酒,只有我听见了他小声的低喃。
芒骆府中灯火通明,红烛照西窗。似乎醉了酒,仿佛林云霁才是那个赤冠霞披的女子,我正与她并肩而立受来宾祝贺。
她仰脸问我:“许元泱,你是喜欢我?”
我拂过她的眉眼,她的眼睫忽闪忽闪,像是蝴蝶,“喜欢,喜欢极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悔婚?”
我心底咯噔一声,猛地回神,再看自己正在归家途中,原来是醉了酒。
我四肢无力,脚下虚浮,每一脚落地都如腾云踏雾般不真实。眼前天旋地转,猛地坠落。忽然有人接住我,这般瘦小的也只有丫头了。
我抬手摁上她的头,头发也像丫头的,再看脸,还是丫头。
我满足地捏着她的脸笑道:“丫头,你怎么这么小?”
她说:“我小又能怎么样?”
“让人想护着你!”说着我轻轻捏起她的两腮,在她嘟起的嘴上轻轻一啄,软软的,我满意道,“丫头,回家!”
“……”
不光想护着你,还想带你回家,想给你红烛之喜,想同你拜天地,想日日守着你……
我嬉笑着揽住她的肩膀,“走!我们回家!”
“家在哪?”
我指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大道说:“直走!”
她一路不停地问我:“护着我是指什么?”
我答:“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衣服首饰通通给你!”
“真的?”
“我辅国将军,堂堂宁侯,骗你不成?”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走!回家!”
院中鸟鸣不断,我在一片晨光中醒来。晓光穿过窗户,目之所及皆泛着金光,我微微睁开一条缝,恍若隔世。这不像是侯府,很久很久之后我才勉强适应光晕,满园海棠斑驳的墙壁,破损的屋檐外廊……这是旧宅?
身子无比沉重,真是不知道自己昨夜喝了多少酒,我挪动身子企图起身时才发觉不对——不是我身子沉,是有人压着我!
我心中忐忑掀开被子,被子里是一张陌生女子白皙的脸。我猛地盖好被子,心想一定是酒劲还没过!一定!再来一遍!
我吞咽口水,狠了狠心再次掀开被子……
啊!
女子被我惨叫声惊醒,揉捏着惺忪睡眼,挤开一只眼瞄了我一眼搂紧我又沉沉睡去。
女子瘦小,我轻而易举地推开她,“你……你谁啊?”
女子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眼睛都不睁道:“你妻子啊!”
啥玩意?妻子?我指着自己,强行扒拉开她的一只眼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夫君啊!”说着她拍开我的手,眼睛都不睁,“夫君我饿了……”
我退避三舍,摸索着自己赤裸的上半身,缩在窗边问她:“我们昨晚没做什么吧?”
她这会儿床气尽散,仰首笑道:“给我朝饭我就告诉你!”
按江疑所说,我不能和别人发生关系,否则我面前这个女子定会被我牵连。想到这我语调沉了几分,冷声道:“老子没跟你开玩笑!昨晚发生了什么?”
女子被我吓了一跳,立刻老实下来,“昨夜你说要回家,我就送你回来,回来以后你倒头就睡,什么都没发生。你家里没有别人,我想着不能抛下你,就打算照顾一下你,没想到……没想到自己也睡着了……”
我长舒一口气,那便没事了。我翻遍衣物没寻出一枚铜钱,干脆从腰带上抠下一颗玛瑙给她,“不算贵重,以表谢意。姑娘保重!”
说罢我连忙穿好衣服想尽快回府,怎么就跑到了旧宅?一夜未归,回去难保不会被阿娘又提着棍子满院追打。
今日这事一定不能被林云霁知道,否则指不定她怎么笑话我。林云霁……
“许元泱,你是喜欢我?”
“喜欢,喜欢极了……”
这段莫名其妙的记忆是怎么回事?哈?哈……哈哈……糊涂了,假的,假的……
哇!
我被女子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你亲了我,说要护着我,现在又要弃我而去!吉子也将弃你而去!”
亲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