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一路走来,见过很多郡县,却没见哪里如同北郡一般,除了守城的兵丁,还有很多人守在城外。直到战事起了,平安才明白,北郡离北国太近了,北国的日子还不如大魏呢,她们倒是遇上天灾才会吃不饱饭,北国却是长年食不果腹,因此北国的骑兵经常会南下抢粮食、药品,还有过冬的物资。北国人骑射好,擅打猎,天暖时还能喝酒吃肉,可天一冷,猎物少了,就只剩挨饿受冻的份儿,要活着,只能南下抢点儿了,虽然会死伤一些骑兵,但总比全族人都饿死强。北大营在北郡的最北边,也是大魏的最北,自然是战火最先起来的地方。只不过后来见得多了,平安觉得她见过的第一场战争其实不算什么。
平安其实没看见战事是怎么起来的,她躲在战壕里,看不见北边来的人,等她听见马蹄声时,北大营已经开始放箭了。平安也不敢爬出来看了,趴在战壕里瑟瑟发抖。她知道身边有人走过,有箭飞过,可没人理她,她也不敢去看,把头埋在土里当死人,可这时候耳朵却出奇的灵敏,呐喊声、惨叫声、马嘶声、呻吟声,还有兵器相撞的声音、利刃插进身体的声音……直到太黑,北国的骑兵才退去。平安过了好久才敢爬起来,四周躺着的都是人,平安站在死人中间眼睛瞪得老大,却不知道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直到有军医出来搜寻伤者,平安才觉得自己并不是走进了娘所说的地狱。受伤的士兵很多,而且大多是重伤,那些士兵和担架忙不过来,平安就小心翼翼地过去帮忙压着伤口。他们其实早就看见了平安,可这时候救人要紧,谁会去考虑一个孩子为什么在这里,倒是白春多看了她两眼。受伤的送回营里医治,死了的拖到远处掩埋,平安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躲回战壕里,还是去别的地方。白春进营前回头看了一眼,见平安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来由地一阵心软,吩咐手下士兵,“把那孩子带进来帮忙。”
平安被带到了病号营,那里乱作了一团,平安看了一下,就给那些围着白围裙的士兵帮忙,别的不行,递个纱布,倒个水之类的,平安还是能做的。忙了一夜,总算把重病号都安顿好了。经了昨日的惊吓,又跟着忙了一夜,平安在营帐里找个角落就睡着了。直到白春吃了午饭回来巡视伤员,才看见带回来的那个孩子,躲在角落里睡得正酣。白春心道,这孩子心倒是大,经了这么大的事儿,还能睡得如此安稳。回头吩咐士兵去伙房给平安拿些吃食,就去忙手上的事儿了。平安醒来时,已经是后晌了,见手边有吃食,知道是给自己留的,拿起来三口两口就吃了。吃过了东西,平安觉得力气回来了,见军医忙着换药,赶紧起来帮忙。因留在这营房里的都是重伤员,今日虽不像昨日那样忙乱,但大家手上活儿依然不少,平安在营里跟着忙乎,直到天色转暗,白春才有时间跟平安说几句话。待平安把来历说完,白春叹了一口气,直觉那孩子父亲怕是已战死,但他见过生死无数,脸上却没表露出来,只让平安先在这营帐里安顿下来,待战事过去,再禀明将军,看将军如何处置。平安安心了,每日在营帐里给白春和其他军医打下手,倒也不得闲。只是这战事断断续续,一直未停,营帐里伤员越来越多,伤重不治死去的伤员的也是每日都有。平安心里着实难受,可也没时间多想,就这样忙忙碌碌了两个多月,下了几场大雪,战事总算是停了,也快要过年了。
过年前几天,病号营总算清闲下来了,白春这才想起他留下的娃娃还没向将军禀报,可该怎么说,白春也没有想好,就这么拖了到了腊月二十三,少夫人传信来请顾衡父子回将军府祭灶。白春在将军营帐外拦住顾逸,将平安的事情一说,再看顾逸神情,就知道顾逸见过平安了。顾逸也不隐瞒,他原以为平安已在战事中死了,还想着给她一家人立个衣冠冢,也算告慰战死的将士,倒没想到这孩子真是个命大的。顾逸也不啰嗦,让白春把孩子带来,自己则进帐禀报父亲。
平安一听白春要带自己去见将军,立马放下手中的事情,跟着白春走了。白春看着她紧绷的小脸,有心提点几句,想想还是算了,看这孩子的造化吧。进了营帐,看见顾逸,平安的心反倒放松下来了,她学着大人样给将军和少将军见了礼,就低头等着他们问话。平安心里忐忑,但是顾衡就是不说话,平安也不敢抬头,顾逸和白春也屏气凝神。平安觉得过了好久,才听见上面传来一句,“走吧,先回府,带上他。”“是,父亲。”平安还没回神,顾衡已大步向外走去。顾逸和白春看着平安茫然的小脸,哈哈笑了几声,赶紧拉着平安一起向外走。外面士兵已经备好马,见平安穿得单薄,顾逸找了件大氅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把她抱上马。
四人赶在午时前回了将军府。少夫人苏氏已经带人在门口等候。双方见了礼,把马交给下人,簇拥着进府。苏氏见平安跟着一起回来,很是高兴,便退后一步想牵着她一起走。可平安身上穿得大氅太大了,一迈步,手还没碰到苏氏呢,倒先摔下去了。前面的人听见动静,回头一看,平安正趴在大氅里挣扎,几个男人哈哈大笑起来。平安有些懊恼,可越挣扎越爬不起来,这下连顾衡都笑出声了。苏氏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就他笑的最大声,道,“夫君先带父亲和白叔去花亭休息,妾身带平安洗漱一下就过来。”顾逸会意,带人先进府了。苏氏和春桃、秋桔一起把平安从大氅里救了出来。平安小脸垮着,春桃想笑,可看苏氏脸色,也不敢笑,平安撇撇嘴,“春桃姐姐你想笑便笑吧,再忍着,会憋坏了的。”这下连苏氏也忍不住了,三人笑作一团。平安都快哭了。苏氏赶紧让春桃带平安回厢房洗漱,又吩咐婆子去街上买现成的棉衣棉靴。平安上次来的时候,天还没这么冷,准备的衣服不够厚。
秋桔看着,轻声问,“小姐,小公子这是要在咱府上住下了?”苏氏点头,“看少将军的意思,这孩子他不会不管,再说将军也没反对,咱们该准备的都准备起来吧。你再嘱咐嘱咐春桃,平安父亲已逝的消息一定不能透漏出来,也不能怠慢了那孩子。”“是,奴婢一会儿就去跟她说。”主仆二人相携往厨房而去。
平安换好衣服赶到花厅时,已经开始上菜了。宴席上平安又见了两个熟人:军师廖知良和刘成。刘成一见平安,咧着大嘴嘿嘿笑着,“诶,小子,别说,你这命是真大,你爹给你起这名字真不错,确实平安。”“不是我爹起的,是祖父起的,祖父说是盼着爹能平安。”平安小声说。在场的人一怔,还是廖知良反应快,“这几个月没见,平安是不是长高了一点啊?”平安嗯嗯点头,她也觉得自己长高了点,过了年她就八岁了,可看起来就像五六岁的孩子,在北大营这两个月,能吃饱饭了,也长了些力气,倒也真的看着壮实了些。话题岔过,廖知良悄悄瞪刘成一眼,刘成自知嘴上有失,不敢再多说话,只拉着平安坐下。因府中只有苏氏一个女眷,也不用苏氏边上伺候,让苏氏挨着平安坐下。
宴席上,男人们喝酒聊天,苏氏要时不时的招呼这个招呼那个,也就平安一个,认真地吃着饭菜。刚开始平安也看大人们相互敬酒,也听他们聊天,可是聊来聊去也没人跟她说她父亲,平安也就放弃了,专心地对付桌上的肉,她是真不挑食,可是对肉却有极度地偏爱。苏氏看她只盯着肉,便给她夹几筷子蔬菜,平安也吃了,然后接着挑肉吃。没等大人喝完聊完,平安已经吃得小肚子浑圆,有点打瞌睡了。苏氏叫过春桃,让她带平安转几圈消消食,再送回厢房睡一会儿,平安便跟着春桃去了。看她走了,廖知良捻着胡子问顾衡,“这孩子,将军有何打算?”顾衡看着顾逸,顾逸看苏氏点了下头,回道,“这孩子我们想先养在府里,等他大一点再作打算,到时候是走是留就看他了。”廖知良颔首,顾衡接道,“等过了年,把他送回京城让你母亲带着吧。”白春迟疑了一下,说:“我看那孩子是个有主意的,咱们还是得问问他的意愿。”苏氏忙接过,“白叔说的是,他要是不肯住再跑了,反倒不好了。”三个老的点头称是,之后齐刷刷地看着顾逸和苏氏两个小的,顾逸见躲不过,只好将这事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