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点黑,风有点凉。天越黑,路上的人就越少,这个季节已经没有什么人晚上要出来散步的了,毕竟冬天并不是一个对人们友好的季节,在这个取暖基本靠抖的地方,冷是真的冷啊。
因为这该死的冻得人发抖的季节,张千城麻木的脸配上她肿胀的眼眶和通红的鼻子,如果再画个妆,演个小丑正正好。
“成静余,你也讨厌那样子的我吧,其实我也挺讨厌的,我还挺讨厌你的,讨厌你给我的那块巧克力那么甜老是让我念念不忘,讨厌你那天背着我走的时候肩膀那么宽那么厚,还讨厌你那么好。。。可我最讨厌的还是我自己。”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看了好多书,还上网去百度,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眼睛总要往你那里瞟,不敢光明正大的看你,有时候放学了还偷偷跟在你的后面,我觉得自己像个十足的笨蛋和白痴,成静余,你一定没有见过这么傻的人吧。”
对面那个人想要从口袋里掏支烟出来压压心底的潮涌与颤抖,可今天抽得有点多了,站在风口上他闻着身上的烟味,浓烈得化不开,就像张千城脸上的泪,干了,结在脸上,她说话的时候扯动了皮肤,整张脸都显得有些诡异,老实说,这个样子的张千城,竟然有点丑。
呵呵,任谁哭成这个鬼样子,都好看不了吧。
他们两人相互见证自己最难受时候的模样,早在心底为对方的形象打开了直通车,类似于只有更丑没有更丑的那种,于是,张千城自暴自弃。
“我见过。”
末了,成静余缓缓吐出三个字,这样傻的人他何止是见过,他也曾经是那么傻的一个人,他还没有张千城那些小心机,他只敢偷偷地,装作若无其事的,在日复一日里学会了抽烟。
“那个样子有些丑,变得不像自己,所以,希望你不要变成那样。”
“这算是过来人的忠告吗?”张千城仰起头,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算吧,我们这个年纪应该要好好学习才对,人生对于现在的我们十分漫长,我们应该有更多有意义的事情要去做,而不是,用这些小小的欢喜来满足自己。”
“你说的不对,人生其实并不漫长。”
夜里,成静余看不到她手臂上的黑纱,自然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人生并不漫长这句话,他们才17岁,高一,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纪才刚刚开始,不管怎么算,人生都是灿烂并且漫长的。
张千城站得有些累了,在小区周围随意的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静静地坐在那里,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反应。
于此时此刻的她来说,自己的喜欢微不足道,她刚刚失去了人生的启蒙老师,一个曾经领着她一头扎进书海里的人,一个会将她抱在腿上剥瓜子的老人,她觉得一切都是虚无,喜欢也变得不重要了,这一场生命仪式的完结,给了她很多新的启发。
张千城从来都不知道,生命的消失离她那么近,她终于体会到了失去亲人时的痛苦,这两天里,她看到了许多从来不会去注意的内容,看着两个舅舅为了费用争执,为了外婆接下来的生活争吵,她像个局外人一般站在场中观战,而那个当事人,她的外婆只干坐在凳子上,没流一滴泪,没说一句话,却被无形的悲伤包裹在那里,定定得坐着,谁都进不去她的小世界。
她不小了,哪里是真的不懂事呢,爸妈所谓的留下来处理后事,能有些什么后事,不过是活着的人要怎么安置罢了,生命无常,感情,好像,也无常。
“成静余,我有点累,你抱我会儿,好吗?”
两个年轻人在黑夜里拥抱着对方,不掺杂喜欢,不夹带复杂,他们想要停下来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撕掉自己的面具,在某个人的眼里认真的活一回。
“喝酒吗?”成静余的脚边有一塑料袋,里面装了几罐啤酒,看样子像是有备而来。
“恩?你原来是找我喝酒的吗?”
“是啊,整个小区我就认识你一个人,不找你找谁。”
“呵,原来我在你心里是有一定位置的啊,成静余。”
“算是吧,你这两天怎么不来上课啊,家里出什么事了,找你喝酒,竟然打不通你电话,我站在这里等了半天,都快要冻死了。”
“没什么。。。没什么事。”
路要往前走,人要往前看,再谈过去,也只是多一个叹息,并不是感同身受,张千城用力拉开易拉罐,这一次她不必装什么淑女,她其实就是个“大力水手”。
“干杯。”
“干杯。为了这该死的青春年少。”
他们在彼此的眼睛里没找到自己的身影,毕竟天那么黑,靠那点小路灯能看得见个鬼啊,一人两罐酒下肚,那些过去的就像一阵风吹得远远的,相互之间只剩下当下的长路漫漫伴我行。
......
成静余回家的时候他妈妈从培训学校回来了,正在厨房里做夜宵,看到满面通红的儿子,浓烈的一阵酒味伴随一阵烟味,眉头皱得紧紧,下意识的想要说他两句,却见这孩子看着她,满脸淡淡地,看不出什么表情,像个成年人一样,睛睛深如大海。
成妈妈叹了口气,转身往厨房走去,走了两步似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叮咛了一句,“少抽点烟。”
成静余的酒一瞬间就醒了,冷汗从背后往外涌,他记起了今天晚上自己干得那些事,死命的抽烟,还有喝酒,打破了他隐藏的那个完美的自己,留下眼前这个除了打架别的差生标配都干全了的自己,厨房的窗没有关,有风徐徐往屋内送,站在客厅的成静余只觉得那些风将他整个人包围在中间,带着他妈妈脸上的关心忧心直直捅向他的心脏,他竟然不能言语,也无法解释,只好狼狈地点点头,跌跌撞撞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坐在马桶上的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发自内心深处的懊恼,这几天的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可控性,数学竞赛小组的学习已经结束,学校选出了代表准备在寒假的时候出发参加比赛,他原本信心十足,却在最后的一次测验中被刷了下来,一切的努力变成了妄想,他每天晚上学习到深夜,挖空心思找资料刷题,最后却发现这些努力并没有为他带来预想中的荣耀,心里的难受一股一股不受控制般往外流淌,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备受上天青睐的人,却一次次的失利。他不愿再纵容张千城的小心机,不愿再假装和群,装和善,他对所有人都微笑,这笑却再也到不了眼底。
镜子里那个自己这两天眼圈有些发青,像是个深度熬夜的不良青年,天知道这两天他放弃了刷题,九点就入睡,却辗转半夜都无法入梦,不知是为何。
张千城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去上学了,那天喝完酒说了再见,他们竟再也没有见过,反反复复发烧,说梦话,折腾了几天,终于在星期一背上书包走进了校园,短短几天,她竟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张千城将书包放下,人刚坐下周围就有好几个同学上来关心的问她这几天去哪了,她一一笑着对付过去了,一个星期没来上课,她落下了许多节课,翻开王佳佳递上来的课堂笔记,她迅速地将内容抄到自己的本子上去,边抄,嘴里还念念有词。
“鲁迅说晚安,语文老师硬要解释,晚安中的晚字点明了时间,令人联想到天色已黑,象征着当时社会的黑暗,而在这黑暗的天空下人们却感到安,侧面反映了人民的麻木,而句末的感叹号体现了鲁迅对人民麻木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呵,鲁迅如果知道我们现在的这一波强行解释大概会跳起来大喊‘我特么只想睡觉了’,哈哈,你说有没有可能某一天我们考试的时候出的阅读理解考到原作者都不理解啊。”
这个脑洞开得有点大,但后来真的有作者本人都没有理解自己当时写文时的那些复杂感情到底是谁硬塞的。
成静余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课桌,将自己的笔记本推到了张千城的桌子上,用笔在上面敲了敲,那意思大概可以阅读理解为:抄吧。
张千城眯了眯眼,打量的目光有些高深莫测,但也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本着不抄白不抄的精神她将本子大大方方的拿到自己面前,摊开来粗粗扫了一眼。
“哪里不懂你可以问我。”
张千城又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成静余倒也不生气,知道同桌这样子是故意的,都一个星期没见着,想想自己那天说话挺挨打的,总要让人把火都发出来吧,他也是后面几天才知道那个张千城嘴里给她讲故事的老人去世了,难怪那天她泪流得,脸都像是肿了。
“你这么久没来学校这学习能跟上吗?”
“拜托,我在你心里到底是有多渣啊,才一个星期没来上学就跟不节奏了,你找打吧你。”
张千城作势要拿起书本打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目光里是坦荡,张千城终于还是朝他笑了,带着几分不好意思,两个人大气的原谅了前几天混帐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