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谚星诀并非只是一本武功秘籍。它里面藏着一份南旖族宝藏的藏宝图。”凌严看景晰神情复杂,却并不意外。
“所以,这就是雍都那么多人盯着我的理由?我还说呢,也没听闻那些达官贵人多痴迷武学,要这秘籍做什么。你是觉得,这藏宝图与我的坠子有关?”景晰态度平淡的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是有此猜想。所以才找你借来一试。”
景晰干脆地解下坠子,但递到半空中却攥起了手。“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何要告诉我?我就当这坠子真能解开藏宝图的秘密。我怎么知道,事后你不会杀了我灭口?”
景晰的提问虽然话锋锐利,但惴惴不安的眼神出卖了她内心的忐忑。即便平日凌严把她带在身边,却甚少主动将想法、目的告诉她。大多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到不得已的情况才会做适当的解释。也不怪她担心凌严会卸磨杀驴。
凌严放下手中的晶石,注视着景晰的双眸,郑重地说:“因为我不想你死。”
景晰被他盯得心里发慌,又问道:“你说过,除了自己谁都信不过。我为什么要信你?”
凌严颇为欣慰地浅笑了一下,心想,这她倒是记得真清楚。“我于你是你在天荡的后盾。你于我是在总坛的视野。除了相信我,你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而我也没有杀你的理由。这么说总清楚明了些了吧。”
这样的说辞赤裸裸地剖析着利害关系,听起来却远比那些虚无缥缈的承诺和不着边际的表态来得让人踏实。这样的踏实感让景晰的内心仿佛在被什么东西戳动着。她没法否认,她已经渐渐接受了凌严那套行为逻辑。多少说着相信她的人,在寒潭那夜后恨不得对她杀之而后快。每每回想起那一双双充斥着杀意的眼睛,景晰心里就宛如刀绞一般。她固然知道依靠利益关系是错的,是不长久的。然而在当下,唯有如此她才有一丝安心的感觉。
景晰松开了攥紧的手,将坠子交到了凌严手里。他们用同样的方法将吊坠置于光源之间映在羊皮之上。与那块大一点的晶石不同,无论如何调整距离角度,都没能显现出任何文字或者图形。
“难道是猜错了......”凌严脸上虽未见失落,心中却是有几分失意的。虽说季郑与东榆一旦开战,他在筹备一切的时间上都会变得富余起来。可这事已经拖了许久,一旦战事平息,东榆那头定会要个说法。
“会不会不是错了。而是缺了什么东西啊?”景晰将凌严拿着坠子的手固定在某一个角度,提笔在纸上绘出了映在羊皮上的线条。“这些线条看上去杂乱无章,可怎么看也并非是寻常的影子。会否需要其它的晶石或者皮子,得到同样的线条后叠加起来方能成为一幅完整的图。”
“这思路倒是有趣。看来告诉你这事儿的决定没做错。只是.....”凌严一边帮景晰系着吊坠一边陷入了沉思。原本以为齐景晰身上有着决定性的线索。可虽然藏宝图之事算是有了进展。可缺失的部分是什么、有几份,却毫无头绪。
“凌严......我自己来就行。”景晰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秉着呼吸,嘴唇几乎没动似得。
听到她的声音,凌严才回过神来。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手臂环着搭在她肩上已有许久。她的脸颊在昏暗的烛光映射下显得红扑扑的,眼神到处乱飘。
“你好像长高了点?”凌严也感觉到空气中尴尬的气氛,一时又没什么话题。话出口他自己就皱起了眉头,心想,这问的是什么......
“我才十八,长高也不出奇吧。”景晰偷偷轻舒了一口气。
“也是。坠子我也借了,自会遵守承诺举荐你去比试。这册子里的东西今天之内背完。要是不背完,就委屈你在这里蹲着了。”
本以为他又是在刻意刁难。然而景晰粗略翻了一下册子的内容才发现是自己想的太狭隘了。里面详细地记录了飞云堂在天荡的定位。她未来比试有可能遇到的对手。以及一旦成功后,面对枯骨夫人所需要注意的事情。字迹是凌严亲笔,她识得。这并非是仓促间能整理出来的。
看着景晰疑惑与讶异参半的神情,凌严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就当她领了自己的好意。不过凌严让她留在密室里背这些,自然不是仅仅为了让她尽快摸清情况。
这些天不眠不休地翻阅天机堂记录,几乎没有一处联络点给出有数人掳走乔娅的回报。然而有一支镖队在一个月内两次出现在天鹰山地界约二十里的一家客栈。暂且不说这种跑短线的镖队在季郑已经不常见。据店小二说,镖师似乎都是哑巴,用手语交流。这就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姚冰莹的头上了。
江湖上都说枯骨夫人极其残暴。因其喜静,拔去了所有手下仆从的舌头。这话倒也不算夸大,姚冰莹在黑水林隐居多年。虽然江湖传闻她被废去武功,但凡是有去黑水林滋事之人均是有去无回。因此有些被追杀至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无奈之下选择投靠到她门下。只是作为收留他们的条件,姚冰莹要求他们割下舌头,以此作为效忠的宣誓。
这事儿到这里总算是明朗了一些。倘若掳走乔娅的当真是姚冰莹,那么她的人潜上山的路线就极有可能是鸟鸣涧上来的那一条小路。曲桐昕与凌严年少时曾在鸟鸣涧被不明人士假扮飘渺阁弟子伏击。自那以后,鸟鸣涧也被列入巡山的路线。只是有可能潜入的路线极其隐蔽不为外人所知,因此巡逻排次并不频密。凌严当年就曾怀疑假扮飘渺阁弟子行凶的是宋致远的人,目的是挑拨长青盟与飘渺阁的关系,迫使曲译与他合作。可惜当时并没能找到什么证据。假设此事当真是宋致远所为,姚冰莹知道鸟鸣涧的小路便不足为奇。
凌严亲往鸟鸣涧查看,确有所获。虽说近一个月来下了几场雨,并未寻得足迹。但凌严仍在山下通往鸟鸣涧的隐蔽小路上发现了有被人踩断过的枯枝。长青院弟子的巡视范围仅在鸟鸣涧到山上这一段。平时是断不会有人经过这条小路的。
无论姚冰莹目的为何,既然把手伸到了长青院,凌严自不会毫无作为。正好齐景晰一心要去比试,干脆就让她去探探虚实。而凌严已经下令倾天机堂之力,彻查与她有往来的所有人。当然,首当其冲要监视的自然是与这件事关系最紧密的乔娅。凌严命乔娅带些吃食给齐景晰,顺便给她详细讲解一下她那几个对手的招式。而在密室上方已经被堵上的山洞里,张谦已经匍匐等候多时。
苏玉虽不会对景晰下死手,但也不会希望她拿下飞云堂堂主之位。公开比试,他唯一能动手脚的地方便是对阵表。为了在刘凌遇到景晰之前对景晰进行消耗。按照凌严在册子里所推估的,苏玉定会将实力较强的飞云堂副堂主傅丁奇与旗峰长老的胞弟廖义先安排在景晰的对阵路线上。论单打独斗,此二人实力均已不能和景晰相提并论。可他们都是天荡排的上号的高手。多年江湖打拼,交手经验要远比景晰丰富得多。
张谦在山洞里趴了足足有一个时辰,然而乔娅与景晰除了商量如何对付廖义先与傅丁奇连一句闲话都没有。乍听之下好像没什么问题。可以她们俩的关系,连许久未见的寒暄都没有,未免太不合情理。只可惜这洞口早被凌严堵死。张谦并不能看到密室内的情况。因此他并不知道乔娅从一踏进密室就在对景晰指了指那个洞口的位置,暗示她有人在偷听。景晰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除了研究这册子里所书,什么也没问。
飞云堂到底是天荡人数最多的堂口,苏玉不会轻易放弃。准备多日,他得意地看着地上被刘凌开肠破肚的黑豹尸体,满意地将锁住他的铁链的钥匙丢在了他脚边。刘凌从一片粘稠的鲜血中拾起了钥匙。
他原以为在郁川所行之事虽然因为凌严拒不合作没能成功,但也不会被苏玉知晓。然而刘凌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凌严竟会将他在流火堂所做之事告诉了苏玉。纵使苏玉承诺只要赢了比试就会替他解了摄心蛊,对他先前所为既往不咎。苏玉也再不会让他碰到自己核心的计划。刘凌漠然地坐在黑豹的尸体旁,大脑一片空白。
被苏玉植入摄心蛊不过数月,刘凌出现幻觉的间隔越来越频密。发作得厉害时杀戮欲高涨至不能自控已有数次。他终究也变成了一个他所痛恨的、没有人性的怪物。看着苏玉的背影,方才还无神的双眸迸发出仇恨的怒火。
比试前一天凌严便携着景晰到了总坛。对阵顺序公布于总坛山门处。参与比试的人一共七人,分了四组。刘凌第一组轮空直接晋级第二轮。不意外的,傅丁奇首战对战景晰。第二场如无意外会遇到廖义先。景晰跟在凌严身边,只用了半天就几乎快把天荡的坛主、舵主、长老见了个遍。
“不都说你失势了嘛。这些人还往你这里跑这么勤快?”一方面是认人记得头疼。另一方面景晰总觉得这些来拜会凌严的人眼神时不时就往自己身上瞟,实在不太自在。
“他们可不是来看我的。”凌严费了半天的口水去跟那些人寒暄,此时口渴得不行。顾不得茶水已凉便直接拿壶开始灌。“这些人大部分都没见过你,可光看苏玉排阵对你如此针对,自然猜得出你是有实力的。”
“他们是怎么看出苏玉在针对我的?”
“旗峰长老是少数不循宋致远旧例,完全站在苏玉这边的长老。虽然天荡的长老大多都是没实权的虚衔。但旗峰长老交友广阔。苏玉日后若要推动各种教令,旗峰长老能发挥的作用都是关键的。毕竟他也不能什么事情都把令旗搬出来。所以他定会让廖义先起码能进第二轮,把面子给足了。廖义先可不是什么酒囊饭袋。苏玉如果认为你并无威胁。那让你直接排到廖义先便是了。然而他却把廖义先放在了一个必然能进第二轮的位置上。”
“原来如此......”景晰对这些人际关系虽然还不熟悉,但比起以前听着全程状况外,如今能勉强得跟上思路。
比试当日,除了岑霄调任流火堂堂主赶往郁川处理当地事物,从不露面的天机堂堂主以及尚在雍都的姜弘外,其余天荡重要骨干均陆续到场。昨天好歹还是一个一个见的,今天这汇聚一堂的场面让景晰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更别提她作为继任的墨玉长老,位列长老席,旁边坐着的就是廖义先的大哥旗峰长老。凌严隔着老远给她猛使眼色让她踏实坐着。可景晰只觉得如坐针毡,身边其他长老不断扫过来的目光让她脊背发凉。
第一轮刘凌轮空,排在景晰前面的仅有两组。待廖义先获胜返回旗峰长老身边,景晰就知道马上就要轮到她了。号角声与擂鼓声响起,景晰像是得了解脱似得,飞身一跃上了擂台。
擂鼓三响方过,景晰忽然爆发千钧之力,一记直拳朝傅丁奇攻去。还没等台下一众围观者讥笑她竟打出这样好防御的直路拳,一声几乎全场都能听到的骨头断裂的声响便彻底堵住了他们的嘴。傅丁奇双臂交叠意欲防住景晰这一拳,却不料被她强大的内力与蛮力硬生生打断了前臂的骨头,失去了战斗的能力。在场众人瞠目结舌,唯凌严嘴角微微扬起。他瞥了苏玉一眼,见他那脸都绿了的样子更得意了些。
“齐景晰胜!”报战果的弟子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这茬。
“得罪了。”景晰拱手一礼,回到了座位上。远远看见凌严肯定地对她点了点头,方才惴惴不安的心情踏实了不少。
“不愧是曲家后人。”姚冰莹对齐景晰的身手颇为欣赏,不禁赞叹道。
方才为了打傅丁奇一个措手不及,景晰瞬间爆发了十成内力。对于谚星诀内力还不能完全运用自如的景晰来说,这样做内息必定大乱。不过如此却能大幅度节省体力。凌严知道无法帮助她短时间之内弥补她体力不足的缺陷。为了应对苏玉给她安排的车轮战,他们商议第一战无论如何也要速战速决。即便出现内息不稳,也还有接下来刘凌比试的时间可以调息。
“高瑜弃权,刘凌胜!”
凌严暗道不妙。这高瑜本是姜弘的人,凌严并没有料到他会弃权。如此,齐景晰就必须连战三场。自打她中毒之后,这几个月虽然恢复神速,但身体时常还是因为过度动武出现过各种问题。凌严有些担心万一久战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景晰虽然觉得气血翻涌难以平复,但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傅丁奇轻敌败阵的前车之鉴,廖义先也谨慎了起来。廖义先擅使横刀,刀法自成一派。刀法变化较少,招式却异常沉猛。在见识过景晰徒手一拳打断傅丁奇手骨的神力后,廖义先大幅降低了劈斩招式的使用,多以扫拨为主,尽量避免有可能被突进贴身的风险。
星残长度不及廖义先手中横刀,论伤害范围景晰有些吃亏。好在她已将秋山冬雷剑法烂熟于胸,廖义先也讨不了什么便宜。从局势上看,景晰反倒是占了优势。不少天荡的元老都认出了秋山冬雷剑法。原先对她曲家后人身份存疑的人见此剑法终是打消了这样的疑虑。
凌严看着台上的比斗,神情愈发严肃起来,不知不觉中差点把红木的椅子扶手握出个印子来。虽说齐景晰占着优势,甚至几次抓到空隙差点就能命中要害。然而最终还是没能得手。这一场比试已经进行了近一刻有余,以凌严对她的了解,要不了多久她必定会出现破绽。齐景晰并不是一旦劣势便会兵败如山倒的水准,可她每每在对战中处于劣势便会因为求胜心切过于急躁。
苏玉与凌严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擂台上的一举一动。姚冰莹则是早不在意台上的结果,开始打量起凌严。同样是对台上的关注,凌严与苏玉的神情截然不同。苏玉的担忧仿佛是在看两个死物相互碰撞,寄望其中一个能胜。虽神情凝重,却无一丝起伏。反观凌严,每每廖义先险些伤到齐景晰,他身子就下意识前倾一些,就连气息也有些杂乱。他这幅模样看在姚冰莹眼里,倒是让她来了兴趣。
首战时内息紊乱造成的疼痛感一直没有消散。景晰迟迟没敢在这一战中用太多内力。只是时间这么拖着,秋山冬雷的真正威力无法施展不说,剑招本身的优势也将因体力不济而荡然无存。刀剑相击发出的刺耳声响将景晰不断引入一种烦躁的情绪之中。廖义先见景晰失误频频,逐渐增多刺击招式。然而他为了不露出破绽依旧未施展威力较大的劈斩。
景晰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凌严曾说过,如果第二战时间超过两刻则决不能再拖延。只是因为先前失算,理智警告景晰断不能再过分运气。但若是不能速战速决,体力势必过度消耗。这就是一个两难的局面了。
随着廖义先刺击招式的增加,景晰仿佛看到了机会。虽然心中没底,但她还是决定搏上一搏。她向后闪过廖义先进步一刺,将星残掷出直插廖义先眉心方向。廖义先慌忙后拉格挡将星残击偏。谁知景晰此时奋身贴近。廖义先见她手中已无兵刃拦腰斩去。景晰凭借身体柔韧后仰以跪姿滑地,与刀锋几乎擦面而过,随后迅速以左手空中接剑。廖义先的刀法为左退式,此时他发力转身的左路被景晰彻底封死,剑锋已经抵在了他后腰。
“齐姑娘高招,廖某甘拜下风。”
“齐景晰胜!”
景晰掸了掸蹭了一身的土,长舒一口气,急忙朝台下凌严的方向看去。凌严神情舒展不少,抱胸靠在椅背上,对她竖起了大拇指。景晰咧嘴笑的像个孩子,她甚至都没发现其实她已经很久没这样笑过。
“得意的太早了吧。”刘凌一边褪去一直披着的灰色斗篷,一边缓缓走上擂台。
与此同时,凌严注意到擂台上景晰握着剑的手不断地颤抖着。是体力透支了吗?不,不可能,她的表现远要比预计得出色,应该尚有余力。这是......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