鸨婆皱了皱眉头，这楚国来的外国佬，年纪轻轻的，倒是太挑剔了。遂指着一个戴花帽披花巾，穿一身波希米亚长裙的洋妞儿，郑重地介绍道：
“这个美人儿，是刚从西番来的。”
太子横走了过去，闻了闻，一嗒嘴：
“唔，一股羊肉骚味。”
“这……”
“你口干吗？过！”
长长的一列年轻女子，从太子横跟前拉洋片似地走了过去，有的对他笑，有的风骚地勾引他，有的朝他做鬼脸。太子横只是连连挥手，没有一个中意的。
“就这些？”太子横不耐烦地喝了声，“就这些破烂玩意儿也来开店，明儿我叫人砸了。”
鸨婆陪着笑脸说：
“少爷您是腻味了，我这儿来过好多王孙公子，有时候轮还轮不上哩，您呀，饱人不知饿人饥。”
太子横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欲往外走。这时，忽然间楼上娇嫡嫡一声莺昵燕语地喊：
“妈妈，给我来一杯莲子羹。”
太子横寻声望去，只见花楼上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狐媚娇柔，身如杨柳，眼含秋波，小嘴儿如两片欲开未开的樱桃。那小美人如下凡的仙女，顿时令他灵魂出窍，魂飞魄散，两眼发直。顾不得许多，径直往楼上跑去。
鸨婆急了，连忙追了上来喊：
“少爷，您去哪？”
“我就要她。”太子横丢下一句话。
鸨婆急得救火般地抢先一步，拦在楼梯口子上，说好说歹地拦拉拉住太子横道：
“少爷，您改日再来吧。”
太子横将她一推，大吼一声：
“去你的，老子又不少你的银子。”
“银子再多也不成，”鸨婆寸步不让地挡在那儿，心急火燎地说，“这是白二少爷包了的。”
“你就是秦太子包了，”太子横仗着他是宣太后侄子、秦王表兄弟，大叫，“也得给爷让一让。”
鸨婆拦他不住，急得六神无主。
太子横径直朝那姑娘包房走去。房中坐着一条武大三粗的白脸汉子，英武雄壮，气派非凡。太子横也不理睬，瞪着那美人儿心花怒放地说道：
“妞，好个秦川美人儿，快过来陪你哥我喝杯酒。”
“改日吧，”那女孩朝他嫣然一笑，指着坐在那儿的白二爷道，“今儿个我这儿有客呢。”
“嘻嘻，那来的菜鸟？我让你陪你就陪。没错，你说要多少银子就多少，我给。”太子横大大咧咧坐了下来，朝白脸汉子横了一眼。
那坐着的白脸汉子挪了挪屁股，朝说话的太子横轻蔑地掠了一眼。酒觚往桌上重重一板，不屑地说：
“你的银子比别人的白吗？”
“关你鸟事。”太子横粗言秽语。
“哟！哟！”那白脸大汉气不打一处来，却忍耐着喊，“不先问问爷们我是谁？”
太子横轻蔑地一笑：
“哈哈，是谁？咸阳桥上的土地爷？从土地爷屁眼里钻出来的蚱蜢？回土鳖洞里威风去吧。”
白脸汉子一拳砸在食案上，气得五窍生烟，站起身来指着太子横的鼻子喝问：
“你他妈懂不懂规矩？”
“懂规矩谁来逛窑子？”这边针锋相对。
“你有几个脑袋，老实告诉你！”白脸汉子甩牌子，“掌管秦军的大将军白起，就是我哥。”
“好好听着：当今太后是我姑妈，秦王是我表哥，我姑妈克表哥专管你哥。”
白脸汉子气极地喊：
“你这个无赖，还不滚！”
太子横嬉脸嘲骂：
“小杂种，先出去，等会进来给爷舔屁股。”
白脸汉子大怒，一步跨上去揪住太子横就猛打。白起之弟是一介武夫，拳脚交加，太子横无法抵挡，直打得鼻青脸肿。白脸汉子揪住太子横喝道：
“喊爷爷，喊一声爷爷你就滚，喊！”
太子横执意不喊。
白脸汉子大喝：“喊哪......”
太子横跪在地上，嘴里喃喃说：
“喊，喊……”他反手从腰间拔出短刀，对准白脸汉子的胸口猛地刺去。“我给你喊魂！”
白脸汉子毫无防备，眼珠一瞪轰然倒地，血流如注。姑娘惊恐万状，一声尖叫，夺门而去，站在楼梯口狂喊：
“妈妈！妈......出人命啦--”
鸨婆闻声，登登登冲上楼梯，再冲进门。一见白将军弟弟倒在血泊里，大惊失色，吓得浑身发抖。她也不敢叫，不敢喊，转过背往楼下逃跑。
太子横用力掀开压在他身上的汉子，鲜血污染了他的锦袍，他无所谓地擦擦手骂了句：
“操，跟我争风，找死！”
满院子一片惊慌。秦仆速速奔了进来，一看吓得脸无人色。哆哆嗦嗦地对太子横道：
“太子，您闯下大祸了！”
“不就是杀了个人吗？大惊小怪！”
“我的天啊，您杀的是谁？”秦仆浑身颤抖，“是大将军白起的弟弟白雄。他哥哥得知，王城内外几十万人马，您就是楚怀王，也要把您剁成肉酱啊！”
太子横这才有了几分慌乱，六神无主地说：
“那……怎么办？”
秦仆知道，由他侍奉的楚太子杀了白起之弟，他自己也必死无疑。一时急得六神无主地道：
“看那老虔婆慌慌张张的样子，八成是报信去了。”
“快，你快进宫向太后求救。”太子横指使秦仆。
“白起兵权在握，太后尚畏他三分，她帮不了你。快快逃命去吧。”秦仆责任在身，将太子横朝门外推着说，“快走吧，这儿的事，我先捂着。”
太子横一拱手，旋即遁去。秦仆拾起尸首旁的尖刀，朝自己胳膊上用力刺去，鲜血如注，他咬紧牙关痛楚地倒在死了的白雄身旁，杀猪似地嚎叫：
“救命呀，快来人呀！”
没多久，鸨婆领着大将军白起、前呼后拥的几十名亲兵急急冲进门，白起怒喝：
“在哪？”
“就在绣楼上！”
白起怒不可遏，冲到楼上。只见白雄、秦仆一死一伤倒在血泊之中。秦仆似奄奄一息，有气无力地说：
“将军，救救我！”
白起一把提起受伤的秦仆问：
“那小杂种呢？”
“我捉他不住，一刀将我刺伤，跑了。”
“关闭四城，给我搜！给我去追！”白起朝亲兵大喝，“把我兄弟抬着去见太后！”
山坡上密匝匝的灌木丛中，山鬼细腰把背上沉甸甸的家伙往地上一甩，她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毕竟这是她的第八条命，元气还没有复原。背着这么重的“死尸”一样的家伙，爬山跑出了半里来地，她的精气已完全耗尽。况且救出来的家伙穿着华丽，却弄得灰头垢脸，分不清是好人还是坏人。没必要为他卖命，得自我恢复。
这时，山坡下的秦兵骑队，奔到了黑马跌倒的地方。一齐跳下马背，在大道边四处寻找议论：
“是这匹黑马，城门守卫说的就是这匹黑马！”
“快快寻找！摔死了要见尸。”
“大将军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哎，这家伙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人了？”
秦兵中的一个头目，四处张望着，猛然一挥手喊：
“白起大将军说了，抓不着太子横那杂种，就要我们的人头。兄弟们，往两边山坡上搜索！那色鬼只有两条腿，不是四脚兽，一定要抓住那畜牲！”
几十个秦兵，分两拨往两面山坡上搜索而来。在山坡顶灌木丛中的山鬼细腰，隔得太远没听清他们的议论，对什么“太子横”、“白起大将军”一无所知。她现在提心吊胆的是秦兵离她藏身之处越来越近，丢下地上的“死尸”一人逃命她于心不忍，毕竟不管好歹他是个楚人，把同胞丢给敌人去杀戮她咽不下这口气。然而，要背着他逃生非力所能及，弄不好暴露了目标，两人必死无疑。
正在山鬼细腰进退两难之际，山下出现了新的情况：这时从东边的大道上，尘土飞扬，人声鼎沸，浩浩荡荡开过来一支骑兵大队。这队伍神龙见首不见尾，队伍中赫然高举着“庄”字大旗。这是从方城凯旋班师的庄矫义军队伍，秦兵一看楚军大队过来，顾不了脑袋只顾眼前，一个个狼奔豕逐滚下山，跳上马背，朝西边的武关方向逃窜。
庄矫义军发现秦兵入境，呼啸着追杀过去。将秦兵骑队杀死过半，其余的屁滚尿流逃进武关。
山坡下重新安静下来。远远望去，跌倒在路边草丛里的那匹黑马并没有死。这阵缓过气来，站立着在啃草，喝山沟里的水。而眼前的“死尸”--那个年轻人，仍无知觉。从马背上摔下比马自己跌跪下去，肯定摔得更狠。夔柳扯起男人的锦袍，把他的灰头垢脸揩了揩，长得倒还白净。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就救人救到底吧！她把全无知觉的男人背到山下，搁到马背上，牵马朝前走去。
汉北北部的蓝田、丹阳历经战乱，到处一片荒凉。就是到淅川西部，村子里的山民几乎都全部逃走了，剩下破败的村舍，没有了香火的山神庙。
这天傍晚，山鬼细腰牵着黑马驼着“死尸”，走进了一个人去室空的破败村子。村口上蹲伏着一只瘦狗，旁边一堆白骨，那是几个人的骷髅。也许全家被乱兵杀死，家狗舍不得离开死去的主人。就这样日日夜夜，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守着。直至它消瘦，老死。
在一家大门敞开，堂屋还稍许干净的人家门前，山鬼细腰停下马。把“死尸”背进堂屋，再把黑马拴到水沟边草坪里一棵杨树上。顺便在一棵梨树上，摘了一衣兜梨子，走进堂屋。又在屋檐下抱了一捆干柴，在堂屋生了一堆火。天黑下来了，堂屋被火光照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