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的某天,校长扯着脖子站在两棵树中间发愣,突然有人尖叫:“大事不好,出人命了!”人们怀着复杂的心情追赶过来,却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校长一贯高昂着头,静止时不留神会以为有根绳子从天而降套着他的脖子。后来听人议论过,校长之所以长年累月这么执拗地伸着脖子、端着头颅,不是在学革命先烈、英雄义士,而是得了一种怪病。其实也不算多怪,只不过在他高昂的斗志下显得怪罢了。据说是颈椎出了毛病,这病是早年间落下的。
还没进入冬天,校长就已经在脖子上勒了根脖套,让人诧异的是,他脖子上那套儿竟和他们家阿黄一模一样,校长刚毅的外表之下竟然掩藏着如此动人的仁爱之心。校长其实并不爱养宠物,养狗是因为那些暗中在校园内拉屎的人,阿黄吃屎是一把好手。校长常挂在嘴边的“让你读书比吃屎还难吗?”是有出处的,跟他的亲身经历有关,更与富丽中学密不可分。跟校长刚毅的脖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显得单薄的身子,在清晨或黄昏,若有风吹来,这身子便像僵尸一般摆动。
一场风波终于过去,校园内的气氛沉寂下来。校长牵着他的阿黄在校园大道上行走,每一个从他面前经过的人的面部表情都十分严肃。风从前方刮过来,每个毛孔都能感受到,被这种凉意充盈,身体也随之鼓鼓囊囊起来。一场风波并不能给这所学校带来什么改变。
我们迎来了又一次考试。我没有感到蜕去身上死皮的快乐,而是感到那身皮越绷越紧,牢牢地将我捆绑在里面。考前,校长必定发表个人演说:“每天,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非洲大草原上的动物们就开始奔跑了。你们是奔跑着的羚羊。孩子,你们必须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如果你不能比跑得最快的狮子还要快,就肯定会被它们吃掉。记住你跑得快,别人跑得更快。”
校长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捶胸顿足,反而让我感觉不寻常。对于那些即将被狮子吞噬的人,他表现出无能为力。生存的法则或许就要淋漓尽致地在我们身上得到显现。谁将被沉下去,谁又将被露出来,已经越来越明显了。我很害怕这次考试,甚至想半路逃跑,让校长设计的这个局落空,让我的位置上永远都空着一枚棋子,让自己这一生都是一个谜,没人知道我去了哪里。
考试的前一天,我跑回家去帮我妈买菜,帮家里打扫卫生,以减轻内心的愧疚和负罪感。我妈不明白我的用意,我不会告诉她。我不停地捧着书本进行恶补。其实不只有一头狮子在不远处观望着我,还有校长的狗头铡、我妈的铁铲,未来的九九八十一难,我会在哪一个关口万劫不复?
但事实情况却并非如此,两天之后,成绩出来,我的各科成绩竟然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老天开眼,祖坟发热,张着大嘴的狮子还不能一口将我活吞下去。我的焦虑和担忧显得有些多余,我能感觉到它们像小鹿一样从我身上纷纷逃走,它们才应该被狮子吃掉。我站在走道里,有同学走上前拍我的肩:“李大诗人,可以啊。”我保持着应有的镇定,不以为然。我应该把持住,努力地蹚过校长的狗头铡和我妈的铁铲,并勇敢地冲出狮群。我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我抬起头,看着化学老师从办公室里出来。她将头发染成金黄色,披在肩上,感觉就像是西游记里的孙猴子。我咳嗽了一下,她毫无反应。那些男生像斑马一样走来走去,在荒漠上寻找绿洲,他们离成为狮子的日子还十分遥远,或许那仅仅是一个梦想而已,横在他们面前的就有一条凶险的河流。那些女生像鸟类,她们想找到她们梦寐以求的枝头栖息,她们想飞起来,如果飞不起来,她们很快就会成为另一些女人。
我有些犯困,趴在课桌上,突然有人说:“孙猴子来了。”孙猴子是男生给化学老师取的外号。不光化学老师,几乎学校里的所有老师都有自己的外号。校长叫欧阳疯,生物老师叫“北京人”,历史老师叫亚力山大……应有尽有。
化学老师走到我的面前停住,带来一股风。她身上有一股特别的味道,或许是岁月的气息吧。那些逝去的美好,再也无力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