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乌捧腹，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意，她抬手拍了拍栖遲的肩膀：“放心吧，这个世界上，还没人敢从为师手中夺人。”
栖遲一愣，用力地一点头。
他相信师父！
城内景色别有洞天，许是山丘风貌天然形成，即便少了人间的绿意，这极乐之境的风光，也是磅礴不减。凡间不是没有戈壁景象，只是栖遲素来生活在鱼米之乡，自小见到的都是山水花鸟那般的惬意，黄沙漫天、大气磅礴的场景，他只在来往贸易的商人口中听说过。
少年好奇地左顾右盼，发现城内好歹是有人为打造过的痕迹，不似城外那般原始与荒芜。他拂开面前的尘雾，眼前竟晃然浮现出与松阳城内一般无二的繁闹街市，只是与凡间不同的是，此处的街市，充斥着形形色色的妖魔。
栖遲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师父。
黛乌面不改色地步入其中，他连忙追了上去。
好在此处妖魔似乎对旁人并不感兴趣，多数俱是顾自来往，鲜少有将目光投向别人的。走了几步的栖遲发现自己身处其中并无威胁，这才松一口气。
黛乌目不斜视地走着，好似对周围的一切很是熟悉。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拨开妖群，向尽头走去，直至在一家门洞大开的商铺前停下脚步。
她眯眼望着森森的商铺大门，忽的开口问道：“喜欢什么样的兵器？”
栖遲一愣，连忙反应过来：“徒儿未曾对兵器有过了解……”
“进去看看。”不由分说，黛乌领着小徒弟就往里边走。寒气扑面而来，跨过门槛，耳畔响起清脆的铃声，商铺内却不见一人，唯有一只狸花猫懒懒地卧在柜台处。
栖遲四下扫视一眼，见掌柜的不在，有些犹豫该不该进来。
黛乌却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似的熟门熟路，进门便顾自往一边的刀兵区走。
此处与凡间商铺最大的区别，便是看不到一件兵器的影子。屋内重重叠叠的银柜错乱地摆放着，将原本不大的屋子隔成了狭小的迷宫，两人在其间过道穿行，银柜的每间格子上，都写了少年看不懂的文字。
栖遲好奇：“师父，兵器难道在这些小格子里？”
黛乌忽的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打量少年：“你觉得匕首如何？”
少年一怔：“匕首……精巧便携，挺好……”
她垂下眼眸沉思片刻，摇摇头：“换一个。”说罢，又继续沿着过道走。周围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沉默间，少年忽的脆生生发出一句：“师父，我想练剑！”
黛乌顿住，侧过头来：“剑？”
“没错，就是剑！”瞥见她眼中的疑惑和恍惚，栖遲拿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我见那些江湖中行侠仗义的大侠，手中都是拿剑的！”
他还记得小时有一位远游而来的剑客，路过茅屋时向他们讨了碗水，他见剑客身上的长剑很是潇洒，一直渴望有一把。
沉默间，身后忽的响起一阵嘶哑的笑声：“小兄弟，这百宝阁中什么兵器没有，想要剑，我给你拿就是了！”
栖遲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猛然回身，见那只懒懒卧在柜台的狸花猫竟侧过头来盯着他们。
“你是掌柜？”为了不露馅，他迅速令自己冷静下来。
只见狸花猫伸了个懒腰，灵巧地从柜台上一跃而下，幻化成一个与栖遲一般大的少年向二人踱来。这狸花猫化形一半，还有一双尖尖的耳朵立在脑袋上。
他咧嘴一笑，硕大的猫眼在二人身上流连：“我？顶多算是个临时掌柜吧……你要剑？可有事先看中的？”
栖遲压根对此处不了解，又怎会有提前看中的兵器，闻言，他默不作声地回过头去看黛乌。
黛乌面不改色，出口便是：“我要你们店里最好的。”
狸花猫一眯眼，笑了：“这个行当里有一句话，从来都是宝物挑主，而非主挑宝物，最好的……可不一定是最合适的哦……”
“合不合适，一会儿就知道了。”
“哟，看来这位客人曾经来过啊……”狸花猫认真地看了一眼面前之人，恕他记性不好，他好似未曾见过她。
“百宝阁开门做生意，这是要将人拒之门外？”
狸花猫终是收回视线，咧嘴一笑：“不敢不敢，顾客为先。”说罢，他绕过二人走到了前头，停在角落中的几枚格子前，“说起百宝阁的剑，前不久倒是从黑市收来一柄……”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把戒尺，戒尺不过小臂长短，上面刻着诡异的符文。只见狸花猫用戒尺在格子上轻轻一敲，面前的景象立时扭曲，拥挤的银柜消失，取而代之是茫茫云雾中，浮着的一柄长剑。
几乎是望见长剑的那一霎那，黛乌便眯起了眼。
剑身通体雪白，冒着寒光，剑柄处却挂着一只鲜红的剑穗。
狸花猫试图用戒尺去触碰面前这柄剑，却被无形的寒气逼退。戒尺另一端，蓦地染上寒冰。狸花猫抖了抖，冷得连连哈气：“就是这个。”
“春寒？”
狸花猫眼前一亮：“行家呀！不错，这就是绝尘山前任当家三星真人的佩剑——春寒。”
“三星真人的佩剑，怎会在这儿？”
他笑了笑，指腹细细摩挲着手中的戒尺，试图用手掌的温度消融寒冰：“自然是黑市买来的，至于它如何流落到黑市，这可不是我们百宝阁管得到的。”见她沉默，猫妖继续道，“这么好的剑，出了此家可就没有下家了，你不考虑考虑？”
黛乌侧头看了一眼栖遲，只见少年人望向春寒的眼中，满是惊诧和喜爱。
这确是一把千年难得一遇的神剑，只是……春寒的传闻她不是没听过，这剑……与它的主人一般执拗，只怕不会屈服于区区一个凡人。
黛乌抬眼，道：“这剑我要了。”
栖遲和狸花猫同时眼前一亮，而后她却继续道：“除此之外，我还要一把剑。”
狸花猫一愣：“这可是咱们百宝阁最好的剑了。”
黛乌轻轻一勾唇：“你也说过，最好的不一定是最合适的，春寒我要了，除此之外，我还要挑一把合适的。”
他恍然，哈哈一笑：“好说好说，你可还有看中的剑？”上门的生意，他怎么会不做？
话音刚落，戒尺一敲，周遭浮云消散，重新归于拥挤的银柜。
黛乌看了一眼栖遲，又看了一眼拥挤狭小的过道：“听说，此处有一把黑羽骨剑。”
狸花猫一愣，陷入沉思：“黑羽骨剑……倒还真有一把，说起来，神界的剑锐气太重，咱们妖魔承受不了，那把黑羽骨剑正合适。”他一路领着二人去往刀兵区的角落，挪开面前有些积灰的杂物，一只窄小的格子展露在众人面前，“不过，这黑羽骨剑打从黑市收来起，便毫无出彩之处，既无强大的剑灵，也非百炼不折的材质，你若是想要一把更合适的剑，百宝阁中多的是宝贝……”
黛乌却置若未闻：“打开看看吧。”她脸上再无笑意，望向格子的眼神中，也充斥着难得的严肃。冥冥之中，格子的另一头仿若有什么东西牵引着她。
栖遲在一旁看着有些发愣，他从未见过师父这般严肃的神情。
狸花猫举起戒尺在上面敲了敲，周围景象再一次变化，虚幻烟云中，一把通身黝黑、比寻常剑身还要长上一指的骨剑展露在几人面前，骨剑制作精细，其上竹节一般的符文将其压制，却依旧掩盖不住它此刻的震颤和散发的黑气。
三人靠近的那一刹那，骨剑竟赫然发出锐利的铮鸣。
狸花猫大惊失色，灵巧迅速地退后一步：“怎么回事？！”
无声，风起，掀起黛乌墨色的衣袍，她定在原地，眼中万般复杂与坚定。
我回来了。
几百年不见，你可还好？
骨剑的铮鸣声愈发尖锐，虚幻的狂风也愈发张扬，黛乌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在握住剑柄的那一刹那，似被安抚，周遭猛然回归寂静。
无风，也无声。
狸花猫许是见过世间形形色色的场面，下意识惊叹：“你是……黑羽骨剑的主人？！”
闻言，黛乌终是回过神了些，她侧头看向一旁同样震惊的少年，忽略了猫妖。
栖遲手心有几分湿润，他压下心中的情绪，问：“师父，你来这里，是为了找它？”
黛乌垂眸不说话。
不知怎的，少年心中有些落寞。
他以为，师父真的是为了替自己找兵器。
她将视线转向狸花猫，开口是森冷的一句：“怎么卖？”
狸花猫做了这么久的百宝阁临时掌柜，从未见过兵刃的主人亲自来赎剑的，原以为这不过是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骨剑，此番看来，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骨剑……世间使用骨剑的人可不多啊……
猫妖尴尬地扯起嘴角，他不知对方道行如何，尚且不敢要价。
默了良久，狸花猫才为难道：“这骨剑……是几百年前的价格了，还须得翻一翻账簿，才能……”
黛乌忽的眯眼：“我问的是春寒。”
“什么？”狸花猫一愣。
未等他反应，只见黛乌手腕灵巧地一翻转，骨剑便没入袖中。
收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何要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