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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遇

2013年,初秋,清晨。

开往佳木斯的火车驶离站台,廖祈恩送走父母,回头望了一眼无尽的铁轨。

长平路黎之百货的顶楼正在举办一家影城的开业庆典。廖祈恩从火车站出来后,就急忙赶到这里筹备开幕活动。托程韵芝的福,她有幸接到了这半年来最大的一桩生意。

黎之百货是一家集商业零售、餐饮、超市、休闲于一体的大型商城,业绩在南江百货界占近半份额。而顶层这家悦视影城,据说是由商城少东家黎序璋先生与平衡传媒的江执衡先生合资而开,但对于这个传言,当事双方都未曾回应。

直到方才的开幕式上,二人一起参与了剪彩仪式,才让这个消息得以落实。

剪彩仪式后的午间酒会由隔壁餐厅接手,廖祈恩带着旗下一众模特回办公区休息室换装,算是功成身退。

几个模特叽叽喳喳地说着八卦:“你们说这黎序璋和江执衡都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还一起开影城,别是……那什么,喀喀,龙阳之癖吧!”

江晓蓉马上出来反驳:“必须不是啊!你们没听过嘛,黎序璋有未婚妻的哦,以前南江大学数一数二的美女,还上过什么书画杂志专访。”

马上有人调侃道:“说不定是江执衡发动攻势,黎序璋一时意乱情迷犯了错,才去非洲当无国界医生,结果,啪叽,挨枪子儿了,只好回家子承父业,专心做个富二代了。”

“那他富二代可比医生做得好。”江晓蓉指着手机上一条前几天的新闻继续说,“黎序璋和小明星在酒吧喝酒到半夜。”

一帮人来了劲:“谁啊?哪个小明星?”

廖祈恩本对她们口里的这些八卦不闻不问,但还是忍不住出来阻止,半真半假地笑道:“你们差不多了啊,这还在别人地盘上呢,你们就敢这么编派人家?”

“也是,钱还没到手呢,还是别太嘴贱了。”有人如此应了一声,这话题也就结束了。

廖祈恩看了眼手表,即将十一点了,不由得催促道:“烦请各位美女手上动作快一点啊,十二点衣服还不回去,可得加一天租金!”说完,廖祈恩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嘻嘻笑着:“到时候,这租金算你们的还是算我的?”影城方面精益求精,道具要最好的,衣服要最华丽的,廖祈恩手边只有几款廉价旗袍,只好去店里租。

屋里有片刻寂静,有人最先笑起来:“哎哟,祈恩姐,你说这个可就生分了啊。再说了,你对我们还不放心啊,我们哪次掉过链子呀!”

廖祈恩也笑道:“放心,我跟你们开玩笑呢。你们都叫我这么久姐了,我能没点姐的样子啊!你们换着,我出去透透气。”她走出休息室,脸上的笑容霎时垮了,想起几个小时前送父母离开南江时的情景,不由得悲从中来——廖父兢兢业业经营着祖传糕点铺,还是本地出了名的老字号,但一次突如其来的食品安全问题将廖家推向破产深渊,筹措半年赔偿资金无果后,廖父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江人,不得不出逃佳木斯,随着廖母回了其娘家。

廖祈恩想起父亲临走前说“也许一辈子回不来了”,不由得深觉悲哀、孤独,却又无能为力。

她蹲下身子捂住脸。

从某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谈话声,一人说着:“我喝多了,你该知道下去怎样同王总讲吧?”

廖祈恩怕露了窘态,急忙站起来,擦了擦眼角,顺着走廊往前走,才发现说话声原是自楼梯口传来的。楼梯口有两人侧对她站着,分别是一个秃顶的胖男人和一个西装笔挺的高瘦男人。

胖男人应了一声“我有数”,又说:“牧月小姐都问了您两遍了……”像有点为难的样子。

瘦高个的音色动听:“那你请她上来吧,就说我在办公室。”他气宇轩昂,只一个背影就有说不尽的潇洒。

胖男人“哎”了一声:“那黎总,我先下去了。”

廖祈恩乍听这称呼,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想必这人就是黎序璋无疑了。

方才的开幕式,她站得太远,瞧不真切,此刻好奇心作祟,想上前看得清楚些,但理智上知道她撞破了对方的八卦,迅速撤退方是上策,因此转身就要走。

不料,正是这当口,对方恰恰回过身来,见了廖祈恩显然也是一愣,但须臾间神色便恢复如常:“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他语气平静,但眼神凌厉。

廖祈恩有几分尴尬,点头招呼道:“我是今天的礼仪经纪人,薛副总把会议室借给我们当更衣室用。”

黎序璋闻言敛去眼中的戒备,往前走了几步,廖祈恩这才看清他的模样:五官、肤质、着装都挑不出一点瑕疵,是教科书般的长相与气质。

黎序璋在她面前两米处站定,颔首道:“今天的礼仪不错,辛苦你们了。”

廖祈恩竟有点紧张,定了一下神才说:“应该的。”

“那你们请便,我先告辞。”他转过身去,再不回头。

廖祈恩重新回到会议室时,屋里只剩了三个穿戴妥当的模特,那些被换下来的旗袍也已经被齐整地叠好塞进袋子了。

那三个模特与廖祈恩的关系素来不错,见她来了便说“快走吧”。于是四个人一人提着一个硕大的袋子乘电梯下楼。

出了商场走到街上,三个模特问廖祈恩:“这么多东西,祈恩姐你行不行啊?要不要我们送?”

廖祈恩知道这些学生都是逃课出来兼职的,便笑道:“快走吧你们,回去休息一会儿,下午才有精神上课。”

廖祈恩目送她们离开,然后自己颠颠地提了四大袋的东西等出租车,结果接单司机开错路口,说要绕个大圈子才能兜回来。

廖祈恩看着手里提着的衣服,着急了。过了十二点,就得多付四位数租金了,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正心急如焚时,她的身后响起连续的喇叭声,她回过头去看,一辆白色揽胜已缓缓驶到自己身侧了。

廖祈恩正讶异呢,后座的车窗便降了下来,有人探出头来,声音缓和:“上车。”

竟是黎序璋。

廖祈恩与他不熟,不免以为他认错人了,可是他的眼睛分明直直地瞧着她,她只好确认般问:“我?”

后座那人隐约带着几分笑意:“不然你以为?”说完之后,不待她有何反应,便伸手推开靠边这侧的车门,“上来吧,时间宝贵。”而后往里挪了挪。

这句话无疑提醒了廖祈恩十二点的“还衣之约”,她正琢磨应该说什么才能把蹭车也蹭得无比得体,但司机已瞅准时机火速下车,接过她手中的几袋衣物放进后备厢,又替她拉好车门挡住车顶,无比稳妥敬业。

“你去哪儿?”黎序璋问她,但并没有偏头。

“花园路。”廖祈恩有点不自在,挤出笑来致谢,“真是麻烦黎总了。”

黎序璋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摩挲着手机屏幕,笃悠悠地说:“不麻烦。”他忽然回过头来了,问她,“你做这行多久了?”

廖祈恩据实以告:“半年了。”

黎序璋打量她:“你不像才毕业啊。”

“嗯,毕业两年了。”

“原来呢,你原来做什么的?”他的语气平和,但目光犀利,始终给人几分距离感,并不像刨根问底打探私隐的人。

廖祈恩觉得自己没有隐瞒的必要,便坦白说:“在培训机构教跳舞。”

黎序璋点了点头,问道:“舞蹈专业?”

对方问得相当随意,想来只是避免冷场的场面话,于是廖祈恩应道:“是,舞蹈编导。”

廖祈恩本以为对方会好奇她何以改行,跨度又为何如此之大,但出乎意料地,黎序璋只是点了点头,不再开口,车里空气渐渐凝结,无端令人觉得尴尬。

在等一个漫长红灯的时候,黎序璋微微偏头瞥了她一眼,忽然问:“你读过《论语》吗?”

廖祈恩愣了一下,她捉摸不清对方的路数,但还是笑道:“‘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算吗?”

黎序璋不答,自顾自地说:“《论语》颜渊篇讲‘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你我第一次见面……是在楼梯口吧。”

廖祈恩一下就懂了:黎序璋停下来载自己无非就是为了说这句话,他怕自己将他与那位牧月小姐密会的事情捅出去。但事实上她对这种富二代与小明星的八卦并没有那么大的兴趣:“是吗?我们不是才见面吗?”

黎序璋挑眉笑了一声:“行,你说才见面就才见面吧。”他这一笑,才有了点接地气的人味儿。

出了中心城区,路上渐渐宽松出来。司机开车很是稳妥,没多久车子便驶入花园路。他问了廖祈恩店名,分毫不差地把她送到门口,又率先拉了车门,替她去后备厢拿袋子。

廖祈恩要下去搭把手,但脚还未迈出车门,忽然想到不论如何都应该同黎序璋打个招呼才是。她偏头去望,发现黎序璋纤长的十指交叠在胸前,肤色似是常年不见日光般白皙,睫毛在透进来的日光的照耀下显得分外清晰、浓密——标准的美男,但美男此刻已经睡着了。

廖祈恩只好谢过了司机,又请他向黎序璋转达谢意——不论如何,表面功夫总要做足,这不仅是因为个人口碑,更因为人生如此不可测,你不知何时要擦肩,何时又要不得不见。

廖祈恩去还衣服,堪堪十二点,简直谢天谢地。

还完衣服她就搭地铁回去。住了二十来年的家已经没有了,新搬的住所在弄堂里,二楼,二十世纪中期的房子,有简易的盥洗室与厨房。虽然设施一般,但交通还算方便,租金也在她的承受范围内。对如今的她来说,有个遮风挡雨又私密的住处,已然可称满意。

廖祈恩进了屋,只觉累得身体似要散架,进浴室匆匆洗了个澡就躺上床了。梦深沉的时候,她被程韵芝的电话吵醒了:“祈恩,快出来。南江酒店,万盛的李总和顺和的王总都在。说是顺和要开分店,看来又有生意上门来了。”

廖祈恩起身拉开窗帘,夜幕已经降临,弄堂里灯杆的影子被拉得特别长,树影印在窗棂上。周围很安静,静得像有一种放大孤独的魔力。

她深深吸了口气,换上得体的着装,化好妆赶去酒店。

廖祈恩一进门,满面油光的李总就笑道:“想来这就是绮影传媒的小廖了?”

廖祈恩十分活络,笑着上前握手:“哎,您好。我是绮影传媒的廖祈恩。”

程韵芝也上来搭话,替她一一介绍后方落了座,陪着聊一些可有可无的话题。事实上廖祈恩很厌恶他们这些吞云吐雾、个个赛过酒葫芦、喝多了牛气冲天仿佛随时能撼动中国金融界的人。但没有办法,他们替不替自己牵线搭桥,让不让自己赚钱,都在这一次次的应酬里。吃得满意了,生意、钞票便也随之而来。总之这些人统统是她廖祈恩的衣食父母,得罪不得。

但今日的廖祈恩格外没有耐心,她问程韵芝:“王总怎么还没提分店的事啊?”

程韵芝笃定道:“你急什么?这种好事你还怕他不抓住机会在这些人面前炫耀一番?”

事实证明程韵芝果然没有猜错,酒过三巡,顺和的老总王顺和抹着脸抱怨说最近真是忙得不像样子。邻桌的李总便说“能者多劳,你忙着开分店,当然累啦。不过话又说回来,越累越富有嘛”之类的话。

这时候程韵芝偷偷在桌子下面捅了捅廖祈恩,示意她时机到了。

于是廖祈恩抓住机会,问道:“王总,您分店开业时的礼仪找了没有?”

王顺和说:“这倒真没有,你不说我都忘了。”

“那您看,就交给我们呗。”廖祈恩笑眯眯的,说话的声音较以往更是软上几分,“我们那儿的小姑娘个个一米七以上,样貌好,做事伶俐。今天黎之百货顶楼悦视影城的开幕式就是我们办的,散场时连黎总都夸她们表现好呢。我就说前阵子没白送她们去培训呢……”

王顺和听了这话便来了精神,凑近一点开口道:“上午悦视影城开幕式的礼仪就是你们做的啊?”

“可不是嘛……”

“那行。”黎序璋的面子是预料之中的大,王顺和当场就应下了,“等到我们开幕的时候,你们就过来吧。”

廖祈恩喜不自胜,和王顺和谈了价钱,算是落实了生意,免不得又多敬了他们几杯,直到喝得满脸绯红才罢休。

但这些都无所谓,廖祈恩走出酒店大门的那一刻,如释重负和欢欣鼓舞的感觉都瞬间在脑海里绽放开来。

早些时候,她要接生意就必须挨家挨户去问,吃了无数闭门羹不说,甚至在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一无所获。

直到遇见程韵芝,她给了廖祈恩职业生涯的第一笔生意,又带着廖祈恩结识了不少生意人,所以廖祈恩的工作方才有了起色。

不得不说,程韵芝是廖祈恩的贵人。

廖祈恩在归家的路上忆起这些,又想到父母北上躲债,心中的酸涩、惆怅、感恩等种种情绪泛滥:眼下确实艰难,但再艰难也总会过去的,不是吗?

周六,廖祈恩打电话给王顺和确认开幕式细节。

那头的人一听是廖祈恩,显然有几分讶异,还没等她开口就连连道歉:“哎哟,廖总,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礼仪的事情真是对不住了。我忘了自己把事情托给市场经理了,结果他找了队模特,连定金都给了……你说现在这钱也要不回来……”

廖祈恩一听就懂了,内心顿时火冒三丈,嘴上却还要表示理解:“没事没事,我理解。”

王顺和嘻嘻笑道:“真是对不住你了,廖总,咱们下次有机会再合作啊。”

“嗯嗯,好的好的。”廖祈恩嬉笑着,在电话这头翻了个白眼。

被人放了鸽子,廖祈恩只好回去和那群模特儿一个个打招呼。她自己打发模特儿倒是比王顺和打发她尴尬得多——多数模特倒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有几个说是为了这次的开张活动还特地推了别家的剪彩仪式如何如何,怨声载道的。她只好自掏腰包请一干人吃饭,真是有苦难言。

她去找程韵芝诉苦,说王顺和这人真是不靠谱,弄得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程韵芝被她那句“偷鸡”逗笑,请她去做SPA。SPA做了一半时,程韵芝说:“王顺和这人最大的问题啊,就是公私不分。他和你说请了别的模特吧?其实是他老婆的侄女要竞选学校模特社社长,侄女为了体现自己有组织能力、赚钱能力和公关能力,愣是拿这次开张的礼仪工资贿赂模特社的社友呢。”

廖祈恩“哼”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程韵芝也是愤愤,想了一下说:“祈恩,这样吧,看在你被人放鸽子的可怜的份上,等一下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见到的人绝对个个比王顺和靠谱。”

“什么地方?”

“先保密。等下你来我这里,我找件礼服给你。”

“哟,大场面啊。”

“可不是。”程韵芝笑起来,“相信我,绝对不虚此行。”

两人打扮妥帖后,楼下已经有车等着了。

廖祈恩直到坐进车里才发现,开车的竟是薛家明。她愣了一下,紧接着笑道:“哟,韵韵,这回连薛总都亲自出马了,看来真的是大场面啊。”

“有个什么郑总生日,家明说可以携伴,我想正好带上你一起,说不定你能遇上什么好机会呢。”

廖祈恩有点顾忌:“我又不认识人家,不会不方便吧……可别给薛总添麻烦了。”

薛家明忍不住笑道:“方便得很。你要是不去啊,韵韵也未必肯去呢。”

廖祈恩笑了起来,轻轻挽住程韵芝,由衷感谢道:“韵韵,谢谢你。你对我好到我都觉得受不起了。”

程韵芝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柔和:“应该的,祈恩,你还不是在认识我第一天就当了我的救命恩人。”

廖祈恩啼笑皆非:“韵韵,急性胰腺炎而已,‘救命恩人’四个字也太夸张了吧,你别老放心上。”当时廖祈恩做完程韵芝花店的开张活动后,发现落下了手提包,赶回去拿的时候发现程韵芝昏迷倒在地上,于是赶紧把她送进了医院,并悉心照料。

“你看,那么大的事你都叫我别放心上,现在我这些举手之劳你倒要说谢,生分了啊。”程韵芝拍拍她,“祈恩你要坚持住,我对你有信心!”

廖祈恩靠在她肩上没有说话,眼眶晶莹。

程韵芝笑眯眯地说:“来来来,我给你唱个歌儿。”她哼起了《在希望的田野上》,然后说:“那些坏天气,终于都会过去。”

晚宴是在本城一家超五星标准的酒店举办,酒店靠江,晚宴地点又是在顶楼,足以俯瞰整座城的辉煌灯火。

廖祈恩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眼里一时只有女士们的珠光宝气和男士们的西装革履,只觉得个个都艳光四射、风度翩翩。

薛家明陪着她见了几位有生意来往潜质的朋友,用“表妹”这层关系来介绍祈恩。其中有一个似乎对“薛表妹”很有些兴趣,连问了几个问题:“表妹叫什么?”“哪儿人呢?”“大学毕业了吧?”

廖祈恩佯装听不出他们语气里的轻佻,一一应过,薛家明也在旁边帮衬了几句,但他应酬众多,又要陪程韵芝,剩余的只能交给廖祈恩自己。

整个宴会厅觥筹交错,廖祈恩四下扫了一眼,瞧见场上都是三三两两的小团体,这样的局面她显然不方便贸然插进去。所以,她只能站在餐桌前佯装挑美食,借此找寻某个合适的沟通时机。

直到谭奕枫主动朝廖祈恩走了过来。

这是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近一米八的个子,身材匀称,见了她就笑:“这位美丽的小姐,冒昧问一句,你是一个人吗?”搭讪台词活似从话剧剧本上扒拉下来的。

廖祈恩在这一刻算是知道自己两小时的妆没有白化了,程韵芝上万块钱的礼服到底也不是盖的——终于有人主动和她搭话了。她可能一时难以主动去争取机会,但一旦有机会到来,她绝不会错过。

而此刻,她压住心中的一点喜悦,正视面前的男人:“倜傥的先生,看来你是一个人。”她嘴角上扬,用俏皮的语气说这样的玩笑话,别有趣味。

面前的男人也望着她,目光不曾移开分毫:“何以见得?”

“这么风流倜傥,没道理已经私有化了啊!”她偏头看了一下旁边大肚腩的男士,悠悠笑道,“你说是吧。”

对面的男人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不由得笑道:“美丽的小姐,你很有趣啊。”

“倜傥的先生,你也是。”廖祈恩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笑起来时脸上有种赧然的微粉色。

眼前这位穿昂贵西装的男士这时候就伸出手来了:“你好,在下谭奕枫。小姐贵姓?”

廖祈恩同他握手,脸上挂满微笑:“免贵姓廖,廖祈恩。”说着打开手包递名片过去。

谭奕枫接过名片,看了一眼,说道:“真是好名字。”然后他掏出名片,“这是我的。”

廖祈恩将他那张厚实的名片接过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千策信息产业股份有限公司副总裁谭奕枫”。

千策集团是本市电子产业的龙头,旗下有若干个电子实业公司,还有一个新兴的软件公司——而集团的董事长正是姓谭。

廖祈恩难以置信,一时心中大喜,觉得这是狗屎运的开端。她将名片狠狠地攥在手中,捂住嘴巴,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呀!原来您就是谭老的公子,真没想到您这么帅。”

谭奕枫乐了:“廖小姐,你再夸我,我可要当真了。”

廖祈恩一本正经地说:“我夸了吗?我以为我是在陈述事实。”

“好,那我可就接受了啊。”谭奕枫脸带笑意,举着手里的高脚杯与廖祈恩的高脚杯碰了碰,“冒昧问一句,廖小姐今晚是与谁同行的吗?以前我好像没见过你。”

“嗯,与朋友一起来的。”她本想说与“表哥”薛家明一同来的,但这关系毕竟禁不起推敲,她便只好含糊应付了。

“男的女的?”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她笑意盈盈地望向面前的人。

“关心今晚有没有人送你回去。”

“这么说来您有空?”

“那也要你肯啊。”谭奕枫一脸笑意,态度再诚恳不过,仿佛他某一瞬间意味深长地眨了下眼只是廖祈恩的错觉。

廖祈恩知道某些方式会让人更容易走上捷径,但她自问没有准备好,或者,根本就从未准备过。只是此刻机会在眼前,廖家要还债、要翻身,难免就要牺牲,但牺牲该是顶天立地的事,卖命可以,卖人格则永无翻身之地。

是以她柔声嗔道:“您寻我开心了,没空就说没空,倒要推到我身上来。”

谭奕枫正要说话,身旁却有长裙摇曳的姑娘端着酒杯款款而来,这姑娘眨着细长的眼对谭奕枫笑道:“哟,谭大少在这儿呢,可叫我好找。”

谭奕枫转过去,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又有什么好事?”

“你去问罗源啊,是他在想你。”

“好,我这就去。”说完,谭奕枫回头去看廖祈恩,歉然笑道,“廖小姐,那我先过去了,回聊。”他听出廖祈恩言谈中的无意,不再多作停留,但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了。”他伸出拇指与小指,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欢迎随时给我打电话。”

廖祈恩微笑颔首。

走得远了些,长裙姑娘问谭奕枫:“刚才那是谁啊?以前怎么没见过啊?”

谭奕枫脸上有未达眼底的笑意:“这就要问黎序璋了。”

而廖祈恩对这样的对话全然不知,她立在原地看谭奕枫穿梭在人群中八面玲珑,忽然觉得无趣。她想找人说说话,但程韵芝早已不知道去哪里了。

整个晚宴上的人依旧笑脸盈盈,空气中充斥着各种昂贵的香水味。廖祈恩向来以为自己的表面功夫已经足够好,嘴巴也已足够巧,但到了这里,依旧觉得无计可施。他们聊陈氏的上市计划,聊王氏又开了分公司,或者聊上个月去了趟夏威夷,甚至聊前天为了一顿风味纯正的咖喱餐心血来潮又去了趟新德里……这些话题,无一是她能游刃有余地应付的。

这种景况下,廖祈恩其实很想走,但她心中又觉不甘。程韵芝依旧没出现,她想拨电话过去,又怕扰了对方的兴致,只好默默地退回到门口的餐台边,打算先祭一祭饥饿的五脏庙,再找个机会联系程韵芝或薛家明。

谁知此刻宴会厅的大门忽地被人由外向内地推开,一个满脸怒容的女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站在门口的服务生来不及闪躲,已被她一把扯开,这一扯不要紧,那服务生一个趔趄,盘子里的高脚杯“砰”的一声倒下去,红酒尽数泼在了廖祈恩的裙摆上。

廖祈恩在心中吐了句脏话:这衣服是程韵芝借给她的,被这样一泼,她该如何交代?

但她又发作不得,只能认栽,并第一时间赶去洗手间处理礼服裙摆。

宴会厅里,火冒三丈的女人还在河东狮吼:“沈一非!你到底在外面干了些什么?!”不知又是什么离奇八卦了。

廖祈恩洗净了红酒渍,提着裙摆从洗手间里出来。她一边走一边发信息给程韵芝,说自己有事先走了。

但她尚未按下发送键,眼前灯光就骤然暗下来,鼻子嗅到一点清淡的烟草味——她意识到面前有人,但已收不住脚,“咚”的一声撞在对方身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退后一步,迅速道歉。

但待到抬头看清对方是谁时,廖祈恩觉得十分讶异:面前这人穿着质地上乘的衬衣,领口挺括,西裤妥帖,道不尽的斯文舒爽。这眼熟的打扮,不是黎序璋还能是谁?

黎序璋也始料未及,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讶。他上下打量了廖祈恩一番,最后视线落在她几乎湿透的裙摆上。

其实不过是一两秒钟的事情,但廖祈恩已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不待对方开口就解释道:“那……那个,红酒洒在了裙摆上,所以我过来洗一下。”一时之间她竟连招呼都忘了打。

黎序璋看着她的裙摆,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你应该第一时间送去干洗,而不是跑到卫生间来。”

廖祈恩有点蒙:“那现在怎么办?”

“那是你的事。”

廖祈恩“哦”了一声,往宴会厅的方向走去。

黎序璋叹了口气,叫住她:“你都这样了,还打算过去?”

廖祈恩有些为难:“我……我打算打个电话给我朋友,然后我就回去了。”

黎序璋手里夹着一支烟,闻言抽了一口,慢慢吐出一个乳白色的烟圈:“朋友?”他语气有些轻飘,但气场极强,这一问,竟令廖祈恩生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嗯。”

“回去?”黎序璋轻笑了一下,“你打算怎么回去?”

廖祈恩觉得他未免管得太宽了,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他:“打车啊。”

“穿成这样?”

见廖祈恩不答,黎序璋反倒笑了出来,走了两步,在垃圾箱边将烟头摁灭了,转过身来道:“走吧,我送你。”

廖祈恩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

黎序璋看向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重复了一遍,“走吧。”说着,他将手插进了西裤口袋里,“正好我也待得腻味了。”言罢,他也不等她,转身就拐进了楼梯间。

廖祈恩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丝毫没想到要拒绝对方,跟了上去。

黎序璋往上走了一层,躲过众人的视线才踱到电梯门口去按电梯。

纵然是坐电梯,从五十几层下去也并非眨眼之间的事情。此刻,酒店里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多,很长一段时间,电梯里都只有他们两个人。廖祈恩谨慎地立在按钮边,心里觉得自己的精明、自信到底还是不够,她那点故作精明的气场似乎只能在那些模特面前摆摆,到了此处,依旧半点场也压不住。

黎序璋像是有些疲惫,半眯着眼,手依旧插在西裤口袋里,交叉着脚,脊背倚着电梯的墙,嘴上慢悠悠地问:“你叫什么?”

廖祈恩正绷着神经,听他这样一问,便迅速条件反射般地答道:“啊,廖祈恩。”说完才蓦然想起这是对方第一次问自己名字。

他重复了一遍:“廖祈恩,祈愿的祈?”

“是。”

黎序璋半眯着的眼睛缓缓睁开,然后笑了一声:“嗯,适合你。”沉默了片刻,又问:“你刚说跟你朋友一起来的,你朋友是哪位?”

“程韵芝。”廖祈恩还是有些紧张,但身体已经放松了些,本想补充一句薛家明,但想起黎序璋是薛家明的上司,便噤了声。

不料黎序璋主动提起:“程韵芝?她是跟薛家明一起来的吧。怎么,两个人如今好成这样了?”

廖祈恩没来由地有些尴尬,正想说些什么,黎序璋倒是先开口了:“算了,不说了吧。改天等家明自己讲。”电梯这时候已经到二楼了,黎序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站直身子。他的动作分外慵懒,那一口气呼出来,站稳脚跟的时候电梯已经稳妥地停在一楼了。

电梯门打开,黎序璋将插在西裤口袋中的手抽了出来,握着车钥匙,转过头瞧了廖祈恩一眼:“你是跟我去停车场,还是在这儿等着?”

廖祈恩下意识地觉得在大厅等着未免太摆娇小姐架子了,但跟过去又似乎显得太亲密了。她思量了一下,道:“我去出口处等你吧。”

黎序璋显然毫不怜香惜玉,想也没想就答:“也好。”

于是,廖祈恩识相地出了电梯。她没好意思回头看,但酒店偌大的落地窗在黑夜里透亮得仿若镜子一般,清晰地映出大堂里的一切。廖祈恩在窗户上看到电梯门缓缓合上,面无表情的黎序璋低着头。他身材十分挺拔,气质又出众,是个十足的美男子,就算不谈相貌,身影也已足够迷人。

廖祈恩看着看着,竟忘了要将视线收回来,就在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刹那,黎序璋忽然抬起头往那镜子般的落地窗上望了一眼。廖祈恩急匆匆地收回目光,但已经晚了,电梯里的那个人已经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慌乱而窘迫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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