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松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莫名其妙颤抖了一下,他深呼吸一口气,带着他都不明白从何而来的期待,一字一顿地在屏幕上打到:“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然后按下发送,坐直身子,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
苏杉攸,你为什么问我快不快乐?你觉得我不快乐吗?你在意我是否快乐吗?还是,你只是简简单单的好奇?
苏杉攸看着夜航问的这句话,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她该怎么说呢?说她总觉得在所有人眼中近乎完美的乔松,说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种人不该有忧虑的乔松,其实并不快乐。还是说她本来只是猜测,可是不小心或者说是故意看到了乔松和某个中年男人在一起的场景,那么诡异冰冷又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她更觉得乔松必定经历了什么。说她想更了解乔松一点,想看看自己能否为他做些什么,想看他真正开心的样子,哪怕只是远远看着。
“凭你对我们乔导的了解,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是和大家的想法都一样,觉得他是没有缺点的,也不该有烦恼的人吗?”苏杉攸思考了一下便快速地输入,点下发送。
苏杉攸,那你呢,你是怎么认为的呢?你是那个“大家”里的一份子吗?你觉得我是这样的吗?乔松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苏杉攸道:“那你呢,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
“我觉得他是优秀的,甚至说近乎完美。”苏杉攸没多想,发送了出去。
乔松看着这条消息,心想,所以你也是那个所谓“大家”的一份子了吧?
“可是他却不快乐。”还没等乔松回复,苏杉攸紧接着发过来。
不是“我觉得他不快乐”,而是“可是他却不快乐”,苏杉攸这句话,似乎是已经抛开了自己的感性情绪,而是站在了十分客观的立场,斩钉截铁地说乔松不快乐,没有疑问没有试探,是她从直觉得来却深信不疑的判断。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被人家毫不留情地撕掉自己的伪装,或者说是乔怀仲给自己打造的完美面具,乔松却并没有觉得难堪或是恼羞成怒,反而,他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像是卸掉了一身沉重的武装后可以大口喘气的松畅。
“是的,他不快乐。”乔松回复道,嘴角却扬起了看似很是愉悦的笑容。
是的,我不快乐,我终于可以说我不快乐,也终于有人相信我并不快乐,乔松在心里说道。
看着回复过来的消息,苏杉攸不由一惊,看来今天真的找对人了,这夜航学长回复的语气明明是十分肯定,那么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内情,就看他会不会告诉自己了。
苏杉攸抿了抿因为紧张有些干燥的嘴唇,继续问道:“学长那你知道我们乔导的一些事情吗?”
“你想知道什么?”乔松回复到。
“是什么让他不快乐?”苏杉攸小心翼翼地问到,又觉得自己这问题是不是问得太宽泛太没水准了,不过问都问了,能怎么办呢?
乔松看着这个问题,有些想笑。什么让他不快乐?在乔怀仲的掌控下,在乔家生活的那些日日夜夜,有什么让他快乐吗?那些过往他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也不习惯向别人展示自己的脆弱,哪怕是以另一个人的身份,他也说不出口。他已经习惯了自己舔完伤口再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大众的视线里,虽然他希望有人能懂他并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但他的伤口,已经无法放心让别人去医治,哪怕看一看也不行。
你知道我会受伤我会痛,就好了。可是不要继续靠近,我怕你会是下一个伤害我的人,更怕会不小心伤到你。
乔松只是盯着屏幕,手肘撑在书桌上,手臂立着,两只手交叉撑起他的下巴,并没有要动手打字的意思。
苏杉攸看对方久久没回,有些心急,便牙一咬心一横决定把自己今天看到的那个场景说出来,当然,不是完整地描述给夜航听,她只是很好奇那个中年男人和他们乔导的关系而已,她有一种直觉,这个中年男人对他们乔导的影响很大,希望夜航学长也知道这个人吧。
“我看到有一个中年男人来找过我们乔导,一米八左右,穿着西装,很斯文的样子,脸没看清。你知道有这么个人吗?或者说你听说过的对我们乔导影响比较大的人。”苏杉攸问道。
这女孩说的莫不是他的父亲乔怀仲?可是她怎么知道乔怀仲的?在他自己的大学生涯里,乔怀仲从没来找他过一次,毕竟他是那么“听话”,按着乔怀仲给自己布置的任务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所以苏杉攸不可能从其他人那里听到乔怀仲。今天是乔怀仲第一次来学校找他,苏杉攸是如何知道的?
突然,乔松脑海里闪过一个一瘸一拐的细弱背影,原来逮了半天老鼠,老鼠就在他的桌面上啃饼干呢?
乔松眯了眯眼睛,将手放下,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几下,然后迅速在键盘上打到:“我知道那个中年男人。”
“真的吗?那学长你知道他是谁吗?”苏杉攸有些兴奋,觉得堆积了许久的迷雾似乎就到了马上要散开的时候了。
“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中年男人的。”乔松觉得,对于某只鬼鬼祟祟的小老鼠,得看情况发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能主动承认改过自新就仍是好同志,哦不,好老鼠。
“就看到的啊。”苏杉攸打着马虎眼,不然怎么办?说自己去蹲自家辅导员的点去了?搞得跟个变态跟踪狂一样,她好歹是个花季少女,哪好意思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承认这种事情啊。
“在哪里看到的?”乔松看出苏杉攸的闪躲,只是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夜晚长着呢,有这么一个小女孩逗一逗倒也不错。
苏杉攸看着对面不依不饶的架势,心想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就连打听个消息,也要折些面子进去。没办法,谁让她的确干了偷听蹲点这种事情呢?而且她并不后悔,她想,如果不是今天看到那一幕,如果不是赶巧认识夜航学长,她或许没有机会知道乔导冷漠孤独背后的原因,或许这就永远没机会看到他真正的没有阴霾的笑容。
他曾给她阳光,她也想要为他点亮一丝光明。如今机会就摆在面前,不再是死要面子的时候了。苏杉攸对自己说到。
下了决心,苏杉攸发送到:“你先保证,关于我看到的一切,你不会说出去。”还是那句话,她不怕自己丢面子,只怕给乔导带来麻烦。
“好。”乔松没有犹豫地回复到,他想知道,她看到了多少,又是为什么来到偏僻的教职工宿舍楼,看到那一幕的?巧合吗?乔松不太相信。
“我是今天晚上在教职工宿舍楼下看到我们乔导和那个中年男人在讲话。”苏杉攸发送到。
果然是你啊,乔松勾嘴一笑,再次支起了手臂,一脸悠闲又有些期待地望着屏幕,似乎是一个等着听故事的小孩子。
“我距离隔的比较远,什么都没听到,不过我看到那个男人对我们乔导并不好。”想起在沅大宿舍楼下那一幕,苏杉攸不免又泛上一阵心疼,她没办法告诉夜航乔松被那个中年男人狠狠地甩了一巴掌,她甚至自己都不愿意想起,而乔导那么骄傲,她不能因为自己知道了一些什么就随意玩弄他的骄傲,相反,她真正想要做的,是竭尽她的全力去维护他。
似乎是怕对方问怎么个不好法,苏杉攸马上继续说到:“两个人之间气氛很奇怪,像是认识了很久很熟悉,却又十分疏远,甚至可以说是冷漠了。尽管那个中年男人对乔导不好,乔导也没对他怎么样,所以我觉得,他们的关系应该不一般。”
原来,是都看到了啊。包括那一巴掌。所以苏杉攸,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还是说想展示你的同情心?乔松仍然没有回复,他在等苏杉攸继续说。
“只是,我觉得那个中年男人对乔导很重要,却并不是让他积极让他开心的那种重要,而是他或许就是让乔导不开心的重要原因。所以我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如果有可能,我想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苏杉攸总结到。
“你为什么想知道?知道后你又想干什么呢?”乔松追问着。
“乔导帮过我,我觉得他是很好很好的人,像他那样的人,就该十全十美,就该完美地走过这一生。可是他是真的不开心啊,怎么可以这样呢?”
“而且那么多人都觉得,像乔导这样的人不该不开心,所以他甚至连不开心的时候都没有人可以讲,没人会相信他,他们只会觉得他身在福中不知福,这样的误解会让他多孤独你想过吗?”
“我谁都不是,我或许什么也干不了,可我就是想更了解他一点。”
“我这么做,不是想去同情他想去救赎他,我嘴笨性格也闷,就剩下一双眼睛还算会观察,我了解他更多一点,或许他下一次不开心的时候我就能更快地发现。”
“他那么骄傲,或许永远也不会向别人倾诉。即使痛到极致,或许最多也只是拿着开玩笑的语气轻飘飘地对别人说一句‘很痛。’那个时候,或许别人都觉得他在开玩笑,我会很认真地告诉他,‘我信你’。他或许会知道,他是可以喊痛的,他喊痛是有人相信的,那么可能有一天,他能真正喊痛的时候,也能真正的笑。”
“我只想看到他笑,真正的笑。”
苏杉攸一段接一段地发,乔松却久久没有缓过神来。震惊过后,他只觉得心像是被一只柔软的手揉皱,有些酸涩又有些起起伏伏的忐忑,然后那只手又极其轻柔地把每一处细小的褶皱抚平,窗外云层散开,落进满室月光,屋内人心境也是前所未有的开阔平和。
谢谢你,苏杉攸。乔松轻声地呢喃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