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本经》,一十一章,开篇首页,浓墨下的黑色线条,勾勒出的九霄之上那悲天慈面道者,却是一双冷漠的眼神,淡然遥望谷中山火下,那些浴火的芸芸生灵。
四字“往生皆勿”为篇目,附页三律五音为谱,袅袅青烟起,一曲回转空灵,湮灭众生灵魂。
雨过,白土围墙上,发出了点点新芽,无门无窗的土屋,洗去了尘,露出斑斑白,不远的土亭边的土池水,较先前涨了好些。这是“昌歌”城内,道宗众大殿中,一处幽深话外之地。
急促的脚步,振落小石路边绿叶上的雨珠,突来的一声石磬声,让脚步顿了顿。
“……皆道者为善——皆善者为途——皆途者为末——皆末者为明——皆明者方归大道……”
叮——空幻的罄鸣,划过土池,在那清静的水面之上,微起一道涟漪。
脚步放缓,真无意扰了那份道心,可事有缓急。
“……重山环丘之远——落云点海之端——千树万花之灵——芸芸众生之根——皆归于尘——归于土……”
叮——叮——,两声罄鸣悠长,一片树叶摇曳声中,伴随着一阵气喘,脚步方才站定。
“……灭——而后生,生——必而亡,全而破——破而立,往生不息——”叮——曲戛然而断,盘膝而坐的老妪,慢慢睁开双眼,双手捧起小石锤,徐徐放置身前,“是否城中大乱已起?!”
来人一时错愕,可很快便是一礼,“宗主不在宗门,也不知何时从那仙湖归来,可临行前有吩咐,倘若遇事不决,当前来请娆真人示下!”
“蛮鼓一起,生灵百劫,慈悲之悟,有心而道——”
来人很是急,要非这关乎宗门兴没,谁会在此与眼前这既是本宗,又非本宗的老女冠磨叽,又施一礼,“先前,宗门大多能战道者,均去了那仙湖,清风军也——据息,城中原先可守之兵,也——也不知为何,皆去了那仙湖——”
老妪轻轻挥手打断,“你是惧那毁城之人,毁了大昱,还是这宗门?”
“嗯——”来人一时语塞,“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老妪摇了摇头,“千百年来,世俗罔替,可动摇过这朗朗大道,唯有道佛之争罢了,可那又如何,道盛佛衰,佛兴道弱,往返尔,一切皆有定数,道不可违,佛不可违,世俗更不可违,再者,这庞然道宗,也不会因这一时劫,而得其没落不堪之果,当静心,以大道视之——”
来人皱眉,这是何意?随遇而安吗?!可这不符宗门第一要义,大昱在,宗门方可兴,“可——可,仙子要是追究,宗主那——”
“尔等宗主可是吩咐,尔等遇事不决,当前来请老冠示下?!尔等莫非尚不知晓,那白卫之城,又降一仙,这一世间,哪能同生两仙之理——算来,此二仙,必起足翅之争——我等修大道之人,当先观这天下云起雨落——再观是非对过——尔言,可对?!”
“可——可仙子毕竟是本宗仙子,再者——等等——难不成,女真人早已算得——那白卫城确是降了又一位仙子!?”
老妪露出微笑,但不语,只是淡淡地望着来人。
“必有一争——必——有一争——”盯着老妪的那双慈目越久,心中忐忑越深,撩袍,双膝而拜,心中一阵乱,“女——女真人,本——本宗,该何去何从!?”
滴滴哒哒——土亭之上的草沿,滑下了一连串的雨珠。此地一时静默无声。
白土墙外,巍峨的道宗各大殿外,高大的皇城城墙外,那魏然的仙子石像,正用那悯世众生的双目,瞧着此刻,“昌歌”城的悲歌。
远远的,好似那厮杀、悲嚎、哭泣、谩骂皆都传来,老妪缓缓闭上双眼,一声长叹,悠悠开了口,“本想寻一归尘之所,可不想这大隐之地,也会起此大乱,唉——罢了——‘往生皆勿’概是命数,旧去新来,劫后重生,女冠唯能再起‘往生’,以渡亡去生灵归于大道——”
“女真人——”来人大吼了一声。
老妪眼未睁,捏起身前小石锤,“此宗该是有护宗大阵吧?!”
“有——有——”
“那便起吧,也该护着这些大殿经文不毁,再使可出道者,出了这宗门外,见可救之人,便救一救——”
“那——那皇城该——”
“尔想去便去吧——”
来人起身,转身便走。
“当防佛门,首护道门——一切皆为命数,不可违——更不可逆——切记——切记——”老妪声音悠悠——
来人身体顿了顿,不再犹豫,大步离去。
当脚步声不在,老妪方才微眯起双目,良久,轻叹声中轻轻呼唤了一声,“叶丫头——”
叮——罄声更为虚幻,又一曲歌“往生皆勿”悠悠——定要将此间与外,一切皆相隔于外——
千里外,寒风阵阵入了城,闯进了塔林。
铛——铛铛——各塔之上,不计其数,尚未锈住了小钟,不停摇晃出脆声。
“仙人——仙长——我们寻到那姓叶的女子了,寻到了——”大龙、大壮二人几乎翻滚着入了城,
“是大彪那——那小子救下的——那里——那里还有许多被救下的——有——有好些都是石村的——”很是兴奋的大龙,奔着喊着。
“救下仙人的可不止姓叶的女子,大龙你也救了,我——我先前也救过,为——为什么仙人非得另眼瞧她,还要我们非得寻到她——”大壮恨恨嘟囔。
“人呢?!”大龙站住脚。
大壮多迈了几步,回身,“是——是啊——人呢,大家多去哪了,唉——你们都去哪了?!”他大喊了一声。
撸起衣角,大龙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细沙,一阵麻痛,让他从兴奋中清醒了些。
“听——听——那——在那——”大壮指向了原先最为高大的那座塔。
又是一路狂奔,比起原先四周,那杂乱的铛铛脆响不一样的乐声,越来越清晰。
塔台正西,隐在缝隙中的粗大铁管,正在鱼贯而入的风下共鸣,相连而蔓延开去的细管,各自引着风,吹开久远的沧桑,有节奏地带响塔内各自尽头的小钟。
那是一曲周而复始的残音,一曲低沉而悠远的咏叹,一曲寂寥而悲鸣的“佛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