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如归酒店的路上，卢正我在街边门市订了第二天上午去哈尔滨的机票，又去银行，本想往李翠花的卡上转钱。想一想，没转，而是用自己的名字办了四张卡，其中三张分别转了一百万进去，另一张转了两百万。继续开车前进，途中又给卓依然打电话，让她等他一起吃晚饭。挂断了，又给老婆打，说晚上还是回不来。
实在太忙。挂了电话，真想闭着眼睛开会儿车。可还得给处长请好明天的假。
二狗，跟你这两年，也累
李翠花已经开好房间了，窗帘拉着，只开了个床头灯，房间里显得很暗。她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一脸茫然。
卢正我一进门，她就哭了。说我怎么那么蠢，没想到会被他看见。
十岁的儿子在隔壁房间，亲眼看见李翠花用热毛巾捂死了刘三，看到李翠花狰狞的面孔，看到酒鬼父亲挣扎着咽了气。他想喊，却喊不出来，甚至一度庆幸，觉得只知道醉酒和打骂的父亲，死了活该。可是，当父亲被安葬后，母亲再度出去打工了。每天夜里，他总是被噩梦惊醒。原来，他并不那么恨那个酒鬼父亲，至少，不该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昨天晚上，他悄悄拨通了李翠花的电话，说：“你是个杀人犯！你杀了我爸爸，你是个坏女人。”李翠花这才明白什么叫人在做天在看。最让她痛苦的是，以后将无法面对这个宝贝一样的儿子。她不知道该怎样跟儿子说。可儿子又说，他会把真相告诉爷爷，“他们不会放过你！我长大了，也不会放过你！”
原来不是警察找来了。卢正我这才松了口气，说也不用太紧张了，也许你儿子不会告诉他爷爷，再说人都埋了，要尸检也不一定找得到证据，只凭一个小孩的话，警察不会采信的。
李翠花说可我害怕，我再不敢回去了，不敢面对儿子，也不敢面对他爷爷奶奶。“我一直以为杀了那个酒鬼是理所当然的，没什么罪过。可当我发现儿子知道这件事之后，觉得自己是有罪的。我杀了他的爸爸……”
她还是准备离开这座城市，换掉手机号，从此消失。“我再不敢见他们，也不愿意再见你了。”李翠花说，你一定认为我是个狠毒的女人，竟然敢杀人，至于以后，我们在一起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好了。
卢正我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她，“这里面有一百万，用我的名字开的，密码是456123。你可以在提款机上去取，每天提两万，很快就可以全部取出来。”
李翠花看着那张卡，笑，说你不是让我开个卡吗？干嘛不直接打那卡里？卢正我不知道如何解释，说觉得麻烦吧，这样方便。
李翠花嘿嘿笑出泪花来，说你原来这么有钱，以前真没看出来。又说，我知道你是害怕了，连手机号都换了。“你是怕警察发现你给了我一百万，不想留下转账的痕迹，对吧？”看卢正我无言以对，语气就变得讥笑起来：“可用你名字的卡，就可以声称掉了被我捡了，或者干脆赖我偷的。对吧？”
这女人其实很聪明，比吴秋萍聪明多了。卢正我只好默认了明哲保身的心思，说不管怎样，我想对你有所补偿，毕竟这两年，我们在一起挺快乐的。
“可我不快乐，我累！”李翠花接口反驳，“以前没有你，我就认命了。长年累月在外面打工，只当没那个死鬼。可有了你，我想法变了。想多跟你在一起，想跟他离婚，甚至想嫁给你。可这些都不可能，离婚离不掉，你也不可能娶我。我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李翠花又哭，说原本以为有了爱情就快乐，没想到这么辛苦。
卢正我一直觉得，自己这样有知识有身份的男人，会让洗脚妹李翠花引以为荣，没想到成了她的负担。说到爱情，他又真的爱过她吗？人近中年，经历了那么多段感情，他已经很难界定到底什么是爱情，什么是****了。很多时候，不过是一闪念的温情，却被没来由地放大，放大，像一个个五彩的泡泡，到最后砰然而破，留下索然无味的一片虚空。
“你准备到哪里去？”相对无言，卢正我找话题。李翠花说不知道，待会去火车站，有哪里的票就去哪里吧。她说你以后也别惦记我了，我会换掉手机号，做个假身份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今晚之前的人和事，包括我儿子和父母，从此就诀别了。
卓依然发了条短信过来，问什么时候能回山庄，“我好无聊啊。”
卢正我侧身把窗帘拉开一条缝，看外面天色已暗，回了一条：“马上回来。你看会儿电视吧。”
李翠花凄楚一笑，说你老婆在催了吧？你说她有你这样一个老公，是有福气还是冤啊？卢正我不置可否，站起身来，说真得走了，“要不你就在这里住一晚，明天直接去车站。”
李翠花泪眼婆娑，站起来，抱住他，说你别管我了，好好回去跟你老婆过日子吧。
卢正我轻轻拥着她，三秒，拍了拍她后背，深情款款地说：“好了，我走了。你多保重！”这大概是两年来，抱她时间最短，最有绅士风度的一次吧。
电梯飞速地向地下停车场沉降，卢正我对着不锈钢轿厢壁里自己的影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觉得轻松了一些。
卢正我，知道你有多庸俗吗？
车进山区，灯光射向远方。卢正我睁大了眼睛看出去，仍然只见一片暗黑沉沉，只觉前路迷茫。回到卧龙山庄，卓依然还在床上呼呼大睡，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卢正我不免心生内疚，俯身去擦泪痕，却把她弄醒了。
这一晚，卢正我主动拥着卓依然，把头埋在她胸前，像个返老还童的婴儿般，沉沉睡了一夜。梦里几度回到青春岁月，亭亭玉立的卓依然，青春笑颜，袅袅从梦里欢跃跑过。醒过来，鼻息里尽是她的体香。
天亮了，卢正我拥着她亲吻，歉意地说：“今天周一，我得去上班了。你还是在这里等我回来，好不好？”卓依然多有不满，咬咬嘴唇，同意了。
卢正我驾车直奔机场，临到起飞前，给卓依然发了条短信：“依然，原谅我不辞而别。这两年，这两天，你给我带来很多快乐，可我发现已经负担不起这份感情了，只怕会负了你。我在你坤包放了一张卡，一百万元，密码是456123，希望对你以后的生活有所帮助。我跟山庄老板说好了，他会安排车送你去机场。此生有你，我很知足！希望你也有同样体会……”然后关机。
落地开机，只收到卓依然的一条短信：“哦！”
对卢正我真的飞临哈尔滨，蒋薇有些意外。匆匆出来相见，妆都没来得及化，倒不如在北京时那么光彩照人了。
卢正我把地点定在一间安静的咖啡馆，在最靠角落的地方落座。蒋薇款款走进来，眼睛里闪亮了一下，立即恢复了平静，说：“你还真来了！是打算旧梦重温呢？还是要回你想象中的艳照？”
对蒋薇的犀利，卢正我也有些意外。他一度安慰自己，也许蒋薇是真怀念那天晚上，拍照只是出于纪念，并没有敲诈的意思。可现在一看她的表情，还是觉得自己想错了。这是无疑就是一场事先设计好的敲诈。可是，她为什么等半年了才来敲诈？最近经济拮据？
“被你感动了，特意来看看你呵呵。”卢正我强颜打着哈哈，竭力想缓和一下气氛。
蒋薇叹了口气，说这么多年了我还是那么蠢，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哪还相信什么爱情？卢正我，你当年那点文青调调都到哪去了？是不是都长成肚皮上的泡泡肉了哈哈。这是半年来，她第一次舍弃“照邻”而直呼卢正我的本名。
卢正我尴尬地笑，说我就是相信爱情啊，不相信爱情我跑这么远来看你。
“算了吧！我离婚这么多年，上过床的已婚男人，没十个，至少也有五个了吧。有几个不是怂包？除了一肚子的坏水，就是一脑门的官司，又想找点激情，又怕惹火烧了后院。就算有个女人甘心做他情人，他也怀疑这女人的动机。”蒋薇之犀利，超出卢正我的想象，“你说人活这份上，还有意思吗？”
卢正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岔开话题：“你跟老公感情还好吧？”蒋薇又笑，说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跟我上过床的男人问我跟老公感情好不好，他们都是只管自己爽，对其他不管不问的，“你问我这话，也不是关心我，是试探我会不会赖着嫁给你吧？”
看着蒋薇灵动闪烁的眼睛，翻动不停的嘴唇，卢正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夜情人不能再见面的原因了。心想既然你把我贬得一文不值，那就没什么情份可言了，喝了一口水，咳嗽一声，说：“薇薇，我的确不是什么奇男子。但事已至此，我希望得到实话……你到底拍了多少照片？如果需要钱，我可以满足你。”
“卢正我，你知道你有多庸俗吗？你以为这是网络敲诈谈判吗？老娘不需要你的钱。”蒋薇大为光火，觉得自己说教这么大一通，仍然没让脑满肠肥的卢正我开窍。
话不投机，卢正我还是决定痛下杀手了：“蒋薇，如果你不把那些照片删掉，我就把你发给我的这张，发给你老公。不好过，大家都不好过。”
卢正我的想法是以牙还牙，既然蒋薇是正经结过婚的人，自然也怕艳情被老公知道。大不了鱼死网破吧。
可蒋薇哈哈大笑，说卢正我你怎么这么卑鄙？我上个月离婚了。要不是离婚了，我会整天想着你吗？我他妈真是瞎了狗眼，这么多年怎么就对你念念不忘！
这下卢正我傻眼了。一个有妇之夫，面对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这般撕破了脸，实在讨不到便宜。于是只好重新换上笑脸，说开玩笑啊，你怎么又离婚了。想象自己那张风云变换的烂脸，卢正我真想自抽三记耳光：“老子怎么变成这样的人渣了？”
蒋薇愤愤然说，过不下去就离吧。老男人太庸俗，小男人太没用。以后我都不结婚了，没事就找个你这样的男人玩一玩，逗着也挺开心的。
卢正我只好摸出钱包来，抽出一张银行卡，推到蒋薇面前，“这是一百万。这钱不能买我们之间的情谊，但我只有一个要求，删掉我们之间的所有照片。”
蒋薇愣了，没想到卢正我居然拿钱来买照片，看来是真把她当敲诈了。说你既然能拿一百万来买我封口，不如回去离婚跟我过吧哈哈，我也至少有一百万吧，亏不了你。然后把手机隔桌扔过来：“卢正我，用你的狗眼看清楚，里面还有没有你丑恶的嘴脸。从此以后，不是你躲我，是我要躲你了。”
卢正我犹豫了一下，拿过来翻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了，讪讪地把手机递回去。蒋薇接过手机，拿着银行卡站起身来，两手一用劲，卡被从中折断。她优雅地把那废卡扔进咖啡杯，恨恨地瞪着卢正我，说：“你可以，滚了！”
老卢，我们是时候谈谈了
飞机落地时，天刚刚黑。卢正我到停车场找到车，坐进去愣了半天没动。也许，真是错怪蒋薇了，这一趟，可能去错了。
李翠花和卓依然，都没消息了，大概都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吧。一切烟消云散，仿如一场梦。用手机登录微博，收到吴秋萍一条私信：“我老公回来了，那小三嫌他钱太少了。我们不会离婚了。我我，谢谢你。”看她的微博，已经全部清空了，像什么都没发生。
卢正我把车开到郊外，抽出智能手机里的卡，和那山寨手机一起，呼的一声扔进了河里。
回到家里，老婆正在看连续剧。见他回来，眼皮都没抬一下，说：“老卢，回来了？我们是时候谈谈了！”
卢正我没接她的话，夸张地往沙发上一坐，“啪”地拍了张银行卡在茶几上：“哈哈，老子中奖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