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冬气结，狠狠瞪了宋修臣一眼，慢腾腾挪了过去。
一个内监出来悠悠喊道，“圣上驾到。”群臣立即肃穆，便见皇帝、皇后、太后一同从后殿出来了。
这皇上年过半百，虽然龙袍头冠撑起了威严气势，但脸色蜡黄，明显有不治之症。姜冬只偷偷瞄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群臣行礼，礼毕，皇上环顾堂下，微点了点头，吩咐各卿安坐，缓缓说了一段开场白。大概意思就是新年伊始、气象万新、太平盛世、君臣和睦等等等，词藻也是华丽磅礴，但说话的气势估计是比不上曹操吟《短歌行》。
姜冬心中暗惊，听皇帝的语气，似乎是病的很久了。那些庙堂老臣担心国无储君，不是没有原因的。
说完了开场白，内侍官喊“开宴”，几个身穿羽衣的宫娥踏着声乐涌上殿堂正中，翩翩起舞，婀娜多姿，一派盛世祥和的光景。
一曲羽衣舞罢，内侍端上酒菜，姜冬盯着自己小案几上的菜品，她能认出的有千层蒸糕、陈皮鸡肉、荷叶膳粥，以及各色蜜饯果子……
她咽了咽口水，抬眼去瞧陈平湖那边，华阳公主正夹起一块不知道什么肉送到陈平湖面前的碗中，“夫君尝尝这香烹狍脊，酥烂醇鲜，是御宴佳品。”
姜冬暗自啧了一声，狍子肉，她是没吃过的。不过听说狍子肉具有滋阴补阳双重保健功能，这个华阳公主是在暗示什么？大人身体虚了该好好补补啊……
姜冬打了个激灵，瞅着陈平湖那盛气凌人的模样，怎么也不像肾虚。
她扭头看向后面的宋修臣，宋修臣正在喝酒，他没有女伴，只有一个清秀的宫娥在他身侧为他斟酒。
小宫娥粉面含羞，眉梢藏笑，一脸的受宠若惊。仿佛不是她给宋修臣斟酒，而是宋修臣给她斟酒。
宋修臣注意到姜冬投来的目光，笑眯眯对她抬了抬酒杯。
姜冬哼了一声，回头自顾自倒了杯酒，一口饮尽，顿时腹中火烧一般，犹不过瘾，又接连灌了两杯。
须臾，听皇后娘娘在上面道：“久闻兵部侍郎文采风流，为天下读书人之首。坊间更有一种说法，说天下文采共一石，宋修臣可独占八斗。如此盛会，不如请宋大人赋诗一首，方才尽兴。”
群臣看向宋修臣，宋修臣放下酒杯，起身微笑道：“娘娘谬赞了。若微臣真能独占八斗文采，将中书令陈大人至于何地啊？”
皇帝笑道：“既如此，不如请陈卿与宋卿各自赋诗一首。”
话音落，便有两个内侍官端来笔墨纸砚，躬身呈到陈平湖和宋修臣的面前。陈平湖起身回道：“既然圣上和娘娘有如此雅兴，微臣便献丑。”说罢竟也不思索，提笔在内侍官托盘内的小宣纸上写了一首七言律。
宋修臣也很利索，挥笔写了一首五言律。
姜冬看得直咋舌，心说这两人才思之敏捷，可媲美写出七步诗的曹植同志了。内侍官将两诗呈到御前，皇上和皇后看罢，皆是微笑不语，想来都是好诗。
上头两位还没发话，姜冬就听旁边有幸看到第一手资料的公主殿下道：“夫君诗中的‘虎观氤氲云半遮，龙池呜咽水全斜’，真是好句！”
皇后闻言微笑道：“华阳说的不错，‘起草谁为谏猎章，抽毫并和阳春曲’之句也极佳。”
皇帝捻须道：“陈卿之诗辞藻华丽，宋爱卿之诗则颇有古风，‘意气骄满路，鞍马光照尘。夸赴宫中宴，走马去如云’何等意趣盎然，古朴风雅。朕以为两卿之作，难分高下。传下去众卿同赏。”
内侍官忙将陈平湖和宋修臣的诗抄录下来，分发给在座庙堂群臣。姜冬之前觉得没什么意思，皇上皇后读的几句诗她根本听不明白，不过现在看群臣的表情，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虽然人人拿着诗看，摇头晃脑的做鉴赏状，但那一个个老奸巨猾的官场老油子脸上，却若有若无地透着那么一丝丝的了然。
了然什么？姜冬想不明白。她又回头看了宋修臣一眼，他依旧悠哉游哉地喝着小酒，享受着身侧宫娥的服侍，浑然不将那些官员们的表情放在眼里。
姜冬不明白，可他宋修臣却是心知肚明。皇帝如此褒赞，不过是想让他与陈平湖分庭抗礼。帝王心术，权衡之道罢了。
却听潘夫人笑道：“陈大人之诗辞藻华丽，气象万千；宋大人之诗古朴风雅，有魏晋风流。确然是难分高下，不过我私下瞧着，华阳公主心中却有断论了。”
这话明显打趣华阳公主，果然公主听了脸色微红，对潘夫人笑道：“三嫂莫要打趣，华阳学识浅薄，实不能判定高下。”
潘夫人挑了挑眉，“公主适才点评陈大人诗中妙句，若说学识浅薄，可是过谦了。素闻华阳公主有咏絮之才，一向是京城闺阁的美谈。不如也做成一首七言律，必也是好诗。人言抛砖引玉，如今陈大人已抛璞玉在前，若能再引得公主的美玉其后，岂非佳话？”
一席话说下来，连暗自观战的姜冬都啧啧称奇，这潘夫人实在是太会说话了！人家说抛砖引玉，这姐姐却道是抛璞玉引美玉，如此巧言，公主怎么着也推托不了了吧。
华阳公主果然无话可说。上头的太后娘娘似乎很有兴致，她乐呵呵道：“华阳素有才名，如今便以‘新年’为意，赋诗一首。”
姜冬见这太后娘娘脸上有得意之色，似乎很想让华阳公主露一手博得满堂喝彩，看来是个炫孙女狂魔。
华阳公主讪然微笑，只好领命题诗，她的思路不如陈平湖和宋修臣那么敏捷，斟酌了许久，涂涂抹抹，约莫过了半柱香时间才写出两句。
姜冬虽然离得近，却因角度的问题，看不清华阳公主写的是什么。不过见华阳公主额上冒出了细汗，写得十分艰难。不知道她这咏絮之才是不是花钱买诗得来的，徒有虚名。
这样的勾当姜冬清楚的很。古代纨绔子弟附庸风雅，做那花银子买诗的勾当并不少见。她在繁花楼为了包装沁芬，也与宋修臣狼狈为奸合作过，她出酬金，宋修臣出闺怨诗，对外传是沁芬所写。
当时惹了很多才子慕名而来，就为了见一见写出那般旖旎凄楚诗文的沁芬姑娘是何等美人。
其实那时姜冬也有点担心玩得太过火被人发现，可后来一想，真正写诗的虽然不是女人，但也是美人。于是心里那一点罕见的良知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她正在出神，忽然听有一人道：“蓝玉听说江小夫人也熟读诗文，不如也来作诗一首。”
这个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姜冬猛然回过神，循声望去，就看见斜对面的蓝玉郡主满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她惊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上头的皇后娘娘就笑道：“是了，江氏你也作诗一首，想来陈平湖身边的女子，于诗文之上都是极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