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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园林的叹息

园林休闲会所开业没多久,马经理就遇上了一件心烦事。原因是有个老学究张教授,常常在报纸上指名道姓地拿自己这个会所说事。说什么不能借历史古迹开楼堂馆所,不能靠出卖老祖宗赚钱等等。他这么在报纸上一登,来的客人还真见少,你说马经理能不急吗?

不过事情很快有了转机,园林管理处的牛主任给他出了个好法子,就是赞助国际级著名老导演,冯导的一部清宫电视剧,把这个园林当成外景地,拍摄几组镜头。要知道休闲会所和真正的清代园林只有一墙之隔,牛主任对他面授机宜:“小马啊,到时候一定想办法把冯导从园林拉到你这里,好好拍几场戏!到时候你就贴个牌子,某某电视剧拍摄地点,以后还怕没客人来吗?”马经理一听是连连点头。

这天,马经理就得到牛主任传来的消息,说冯导带着剧组下榻到了附近一家酒店,马上就要开拍了,赞助的事,他已经跟冯导谈过了。马经理急忙向牛主任要了冯导的手机号,一个电话打过去,说明自己是园林休闲会所的马经理,特地请他来会所吃个便饭。其实冯导以前没见过马经理,赞助的事是牛主任出面谈的,但人家既然出赞助,冯导也不好不来,就答应马上过来。

才十几分钟,休闲会所就走进一位挂着“某某摄制组”胸牌的老者。马经理一看眼前就是一亮,这位老爷子头戴鸭舌帽,捂着一副蛤蟆镜,再加上胸前飘拂的大胡子,好一副国际大导演的派头啊。他急忙上前欢迎:“冯导您来得真快,我们都准备好了,现在就入席吧。”

老爷听了就是一皱眉:“我是——”马经理连忙打断:“您说您是想去园林拍戏,不在我们休闲会所是吧?其实啊,”他凑近老爷子的耳朵边上,“冯导,我们这个休闲会所本来就是园林一部分,后来分隔开专门搞活经济的,保证是原汁原味的清朝味道!”

老爷子还要说什么,想了想就摇起了头,说:“我看你们会所的这些梁柱彩绘,确实是清朝园林的古迹,只是被你们改得太厉害,变成四不像啦。不成,我还是去旁边的园林看看去吧。”说完了就要往外走,可把马经理急坏了,心说你既然要收我们的赞助,怎么还去别处啊?得,咱先露一手吧。想到这里他一拍巴掌:“上菜!”

就听弦乐声一起,从里间袅袅婷婷走出四名宫女来。每个宫女手上都端着一盘菜,轻轻往八仙桌上一放,然后一转身,站到屋子四角。随即又走出两个太监,拿着拂尘四外甩了甩,捏着公鸭嗓子说:“请皇上用膳!”

老爷子看着直乐:“马经理,你们休闲会所怎么还有这个?”马经理得意地一笑:“冯导,这就是我们园林休闲会所的特色,清宫御膳。现在人们不都喜欢个穿越吗?我们这里相传,当年乾隆爷下江南时都住过,配上这些宫女太监,顾客感觉就像到了清朝一样。”

说起了乾隆下江南,老爷子来了兴致,他落座在八仙桌旁,对着马经理微微一笑:“我们这次拍戏,正是要拍乾隆下江南一段,剧情参考了你们隔壁园林的历史传闻:他老人家来到这个园林,园林之主是个大盐商,当然要奉承一下乾隆,除了准备好最好的用品外,还专门请人造了一把金丝楠木的龙椅。可没想到,乾隆爷见了椅子,不但没有赏赐大盐商,反而举起龙椅一顿痛砸!你道是为何?”

别看马经理就在园林边上办这个休闲会所,却对清朝掌故一概不通,只好胡乱猜测:“是不是龙椅造得不好?”老爷子摇头道:“不是,其实这里牵扯到乾隆为什么要下江南的传说。我们之所以要到园林拍戏,是因为听说园林那边正展出一把金丝楠木龙椅,皇上坐没坐过不知道,却是真正的古物啊,只有它才能拍出历史的味道,对不起了。”

马经理这个急啊,说半天还是要去那边园林拍,这哪成呢?他慌忙站起来,说:“别,咱可以把龙椅借过来啊,不瞒您说,园林管理处牛主任是咱二舅。”得,一急把这话都说出来了。

马经理立马打电话,跟他二舅想借龙椅一用。牛主任一听在电话里就对他一顿臭骂,这也是能借的吗?骂归骂,最后还是答应派人把龙椅送过来。

园林跟休闲会所只是一墙之隔,也就是喝一杯茶的工夫,就有一辆车拉着龙椅开了过来。车一停,四个小伙子就都戴上白手套,要慢慢往下抬龙椅。这时老爷子过来,拿出一块绒布,对着龙椅的侧面一擦,脸色就变了:“这龙椅是高仿的吧,拿这个糊弄我?”

原来金丝楠木造的家具有个特点,就是切面带有金丝状的花纹,灯光一照金灿灿亮晶晶的。这样的家具一般是不上油漆的,因为原始木纹才是最漂亮的。可现在老爷子用布一擦,坏了,木纹掉下去了一半。你想木纹能擦掉吗?自然是假货。

老爷子甩袖子就要走,马经理的汗都下来了:“您听我说,走,咱们到里面说去。”到了里间只有他们两个人时,马经理说了实话:“其实吧,展出的这个确实是假的,真的也在,只是——”老爷子就说了:“只有真金丝楠木的龙椅拍痛砸这场戏效果才好,当然是假砸。只要你能拿出来,我就安排你个角色,嗯,你演个太监挺像的。”

马经理一听这个高兴,也没听出话里的讽刺味道,暗想就咱这样的也能在屏幕上露回脸啊,激动得捏起了公鸭嗓:“咱家去打个电话,真龙椅没问题!”

这回电话还是打给了他二舅牛主任,双方声音都压得很小,不过很快就打完了。马经理对老爷子说:“您跟我来,龙椅就在楼上!”

二楼的一间储藏室打开,果然露出了一把真正的金丝楠木龙椅。只是上面落满灰尘,连金丝木纹也不太明显了。老爷子看得都有点哆嗦,他用布小心翼翼地抹去灰尘,然后抚摸着这些花纹说:“没错,就是它。能告诉我吗,为什么它会在这里?”

马经理摸摸头,说:“这也是我二舅的意思,他说椅子放这里就是镇店之宝,可以用这个招揽顶级顾客来欣赏。展出的那个用假货就可以了,一旦上面有专家来检查,只要事先偷偷换过来就行。”老爷子轻轻一笑:“如果上面始终没人检查,龙椅不就是你们的了?虽然这个不一定真的跟乾隆有关系,就凭是金丝楠木的老家具,也值不少钱啊。”马经理挠挠头皮,没说话。

说话间,老爷子从包里拿出个照相机来,要马经理换上一身太监服,然后说:“我先给你拍个定妆照吧,就站在龙椅旁边!”马经理这个美啊,摇头晃脑摆开了姿势,听任老爷子一阵咔嚓。不料才拍三张,一个人就怒冲冲走进来,指着老爷子问:“你到底是谁?拍照片做什么?”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园林管理处的牛主任。他接完外甥马经理的电话,虽然答应拿出真龙椅,可总觉得不对劲,拍电视就是用个道具也行啊,干吗非要用真龙椅?想到这里,他就急匆匆赶来,想看个究竟。这一看不要紧,对龙椅拍照的老爷子根本不认识,更不是冯导!

老爷子直起身,慢慢地说:“我是谁不重要,但你们偷梁换柱,用赝品替换真东西不假吧?还有,这里明明是清朝古代园林,文化瑰宝,却被你们硬是割出一块,开什么休闲会所!你们倒是抬头看看,房顶的梁柱,檐下的砖雕彩绘,明明是古代大师的真迹,却被烟熏火燎!说什么改造是为了以景养景,明明就是牟取个人私利!我已经拍了照片,这就是铁证!”

马经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拍照不是什么定妆照,敢情是取证啊。他嗷了一嗓子就来抢照相机,老爷子拼命保护,眼看就要出事,这时又来了一位,谁啊?正牌冯导到了!

冯导一见马经理拉扯老爷子,慌忙上前拉开,对马经理说:“你知道老爷子是谁吗?是我们剧组的历史顾问张教授,他是文物鉴赏方面的国宝级人物啊,万一有个闪失,你的罪可就大了。”马经理一听慌忙撒手,牛主任听出问题来了,上前说:“是不是那位老在报上跟我们作对的张教授?冯导你既然收我们的赞助,怎么请来这么一位顾问啊?还冒充你来看我们的龙椅!”

冯导一声苦笑:“我们拍的是严肃的清宫历史大戏,没张教授掌眼怎么成?我和张教授同住一个套间,接电话的时候他也听见了。本来我想跟他一起来,可我临时有事耽搁,他就先一个人来了,他怎么会冒充我?”这话一说,张教授不乐意了:“能叫冒充吗?我一进门刚要说,我是——,就被马经理截断了。昨天参观园林时我就发现龙椅被换成了冒牌货,提前过来就是想四处找找线索。既然这位马经理把我当成冯导,我就将错就错,果然找到了真龙椅。我看,咱们法庭上见吧。”

牛主任狠狠瞪了一眼外甥马经理,这才向冯导求起了情:“我们赞助您的电视剧出的可是大价钱,您要是能劝说张教授不提这件事,我们可以追加赞助!”

冯导听了这话果真就劝开了张教授:“这事儿吧,可大可小,就让牛主任把真龙椅换回园林。您不说谁还能知道?您也知道咱们的电视剧投资有点少——”

张教授长叹一声,没回答冯导的话,反而对马经理说:“记得我刚才讲的乾隆摔龙椅的故事吗?其实这个不是电视剧剧情,是历史上的一段逸闻。讲的是乾隆修自己的裕陵时,金丝楠木不够了,竟然假借修缮明朝十三陵的机会,偷换出人家的金丝楠木来用。可是几年后,他就后悔起这段事情来,自己把自己处了个发配的罪名,发配到江南之地。当然这个事情是不能为外人道的,也就是个传言。你想乾隆一见大盐商呈上金丝楠木龙椅,就触了旧疼,而且民间一向有一段金丝楠木一条命的说法,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啊?能不发火吗?我在想,封建帝王都因为偷换先人的木料而忏悔,我们反而为金钱而做出这种事情!”

一时间,现场鸦雀无声。有风吹过园林几十顷林木楼台,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就像一阵沉重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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