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最近不总在念叨说,还有半个月是小王爷的生辰,曲管家为节约花销不准府中大张旗鼓的添置下人,人手不够用吗?如今送上门一个,你怎么倒还不要呢?再说了,她一个小姑娘家,还能是什么歹徒不成?堂堂骁王府连个小女孩都不敢留,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青苗扯着她娘的胳膊,说得振振有词。
中年仆妇神情似有些动摇,但扫了一眼床上的熙儿后,又颇不乐意道:“看她不点大,又瘦得跟豆丁似的,能干什么呀?我还不如去买个身强力壮的,也物有所值些……”
“哎呀娘,人再瘦小,拣菜洗菜什么的总能干吧?再说她不要钱,只要给她一床被子盖,一口饭吃就行了。娘,你要不收留她,这样冷的天气,她出去了不是被冻死就是被卖到流云醉去,那娘可就担个见死不救的罪名了。”青苗摇晃着她娘的胳膊道。
中年仆妇还是有些犹豫,沉吟不语。
“张嫂?张嫂?”外面隐约传来另一个仆妇的声音。
“好了好了,那就……让她先呆着吧,待小王爷的生辰过后再做定夺。”终年仆妇推开青苗的手,一边应着声一边向外面走去,临出门又转头叮嘱道:“马上来厨房帮忙,听见没有?”
青苗笑着应道:“知道了娘,马上就来。”
熙儿暗暗松了口气,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小王爷的生辰,小王爷?是田明晟么?
申时三刻,田明晟从政务院出来,回到即墨府,一下车,便见府前街道上人影翻飞,剑光闪烁。
他皱了眉头,示意府门外守卫驱散四周围观的百姓,这才喝道:“莲棹,住手!”
池莲棹收剑回身,衣襟上多处破损,血迹斑斑。
他正待开口,田明晟却伸手制止了他,只看着雪中清颀如一株修竹的辰奂,向府门内道:“景公子,请府中叙话。”说着,自己先步上台阶。
身后少年却不为所动,冷声问道:“田明晟,熙儿呢?”
田明晟倏然转身,看着辰奂,也许是心中情绪翻腾太快,眸中的光彩也跟着瞬息万变,半晌,他道:“我不知道。”
辰奂一语不发,提着剑转身便走。
田明晟回到琉华园,心神不宁。
池莲棹已大致的处理好自己的伤处,侍立在他身边等候吩咐。
墨影因为上次的事差点被田明晟赶出即墨府,经池莲棹几番求情,田明晟总算答应让他继续留在池莲棹的手下做事。府中的人都奇怪一向得宠的少主贴身侍卫怎么突然落到如斯境地,但这却让池莲棹明白了一件事:对于主人交办的事宜,下属所需要做的一切,便是执行。如若他一旦有了自己的主张,那么,他就不配再继续跟随主人了。
田明晟徘徊一阵,问:“莲棹,今日府中除了刚才那件事外,可还曾发生什么事?”
池莲棹摇头,道:“属下今日一天都在府中,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不寻常的事发生。”
田明晟又问:“今日可曾看见曲总管?”
池莲棹略一思索,道:“见到一次,晌午前,他曾亲自去厨房为王爷传膳。”
田明晟眉头又皱了起来,沉默片刻,道:“传令备马,你和我一道去一趟安里王府。”
熙儿因是初到王府,一应规矩皆未习得,故而这第一日便未去厨房劳作。青苗让她与自己共住一屋,晚上再给她讲在这府中为婢应当遵守哪些规矩。
青苗出去之后,熙儿便下了床,推开窗户向外面瞧瞧,雪还在落,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熙儿眼珠转了转,欲出去探探情况,又怕这府中防卫森严,万一走错地方被人发现会功亏一篑,当下按住心,待晚上再行动。
关上窗户,还未来得及回到床上,门却开了,熙儿回身一看,青苗正用手护着一碗粥跨进门来,抬头见她站在屋中,不由问道:“佳茗,你起来做什么?快些上床躺着。”
熙儿微微一笑,道:“青苗姐姐,我没事了,本来想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事情可做,又怕走错了地方,你回来可好了,等一下你带我一起去吧。”
青苗将碗放到床头的小案上,笑着道:“没看出来你这小丫头倒是个一刻也闲不住的主儿。你穿得这般单薄,能去哪呀?只怕你走到一半又冻昏在路上,到时,又要烦我将你背回来。”说着,一边向一旁的衣柜走去一边道:“先趁热喝了那碗粥,我找找有没有你能穿的衣服。”
熙儿谢过之后,端起那碗飘着几个红枣的热粥,看着青苗蹲着的背影,心里一暖,又是一痛。她这般善良热情,多像阿媛啊。
青苗翻了好一阵也没找着,不由站起身来双手叉腰,自语道:“上哪去了呢?我记得应该还有一件的啊。”
“青苗姐姐,没有就算了吧。我想,几步路还不至于会冻成怎样。”熙儿在她身后开口道。
“几步?”青苗转身,笑看着熙儿道:“你这小丫头真是没见过世面呢。”转而又思索着道:“难不成,会在娘的屋里?”
“青苗姐姐,你先去忙吧,就不用再为我的事情费神了,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已不知怎样感谢你才好。待会要是张大娘再找过来,只怕又要骂你。”熙儿道。
青苗摆摆手,道:“你不用怕我娘,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这会呀她只怕正被张管事训话呢,所以我才能溜回来。哎,佳茗,我看你说话斯文,行止文弱,想必以前,也是殷实人家的女儿吧?”
熙儿心中微微一惊,垂眸道:“青苗姐姐说笑了,我若是殷实人家的女儿,今日又如何会沦落至此?以前在家乡的时候,父亲乃是一位私塾先生,在父亲的熏陶下,稍微认得几个字而已。”
青苗点点头,又笑道:“你能识文断字,在厨房这样的地方劳作,倒是埋没了你。”
熙儿不好意思地一笑,道:“姐姐又说笑了,而今,求得温饱已是不易,还谈什么埋没?”
青苗听她小小年纪语出伤感,一时心中倒有些触动,愣愣的没有说话。
“青苗姐姐,刚刚你说我没有见识,以前在家乡的时候,我们村上有一户大财主,我听说,他们家的宅子,有二十亩地那么大,我想,即使是二十亩地,那从住的地方到厨房,只怕也走不了几步吧。”熙儿眨着大眼,假作疑惑道。
青苗怔了怔,突然就大笑起来,边笑边用手指着她,道:“二十亩地……大财主……呵呵呵呵……你这小丫头,你想笑死我呀……”
熙儿不语,只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少时,青苗终是忍住了笑意,一手指点着她的额头,道:“小丫头,以后人前可不准这么说,被人家笑话是小,万一被人告你个对上不尊,那你就惨了。”
“青苗姐姐,我哪里有对上不尊啊?”熙儿急忙问道。
“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这里的主人又是谁么?”青苗问。
熙儿道:“我记得刚醒来的时候姐姐你跟我说这里是骁王府,但主人是谁,我就不知道了。”
青苗压低声音,道:“你可听好了,现在你所在的这座王府,可不是一般的王府。你还年幼,家处偏僻之乡,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平楚,只有一位异姓王,这骁王府的主人,便是我们平楚这唯一的一位异姓王爷,骁王爷。王爷位高权重,手握平楚一半兵权,小王爷未满二十却已是朝中丞相,那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手遮天的人物啊,你竟然敢拿你家乡的土财主来跟这两位主人相提并论,岂不是对上不尊么?二十亩?这骁王府里随意一方鱼池荷池也不只这么点大啊。”
熙儿瞠圆了双眸,道:“那,那,这么大的府第,厨房到住处必然隔得很远了,新做出来的菜送到主人那不会冷掉吗?”
青苗笑道:“放心,你能想到的,这建造王府的人也早想到了,这王府的院落分三进,除了后院这一个大厨房外,中院还有一个小厨房,那才是专门为住在中院和前院的主人们准备膳食的,我们后院的大厨房,通常只负责采购和清洗小厨房所需要的食材,然后在指定的时间将洗净的食材送过去而已。”
“哦。”熙儿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看着青苗嘻嘻一笑,道:“青苗姐姐,你一定在这府中很久了,偌大的王府也一定都逛过了吧。你可不可以给我讲讲这王府究竟如何之大,如何之美,主人们的住处又是如何豪华宏伟,让我再长长见识呢?”
青苗面上突然微微有些赧然,道:“不瞒你说,我自幼便跟着娘在这后院做事,但十几年来,我连中院都没有去过,更别提看到主人的住处了。想来,也许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为什么?”熙儿禁不住好奇问。
青苗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道:“这府中规矩甚严,各个院中的奴婢仆人只能在自己劳作的那个范围内活动,没有主人的允许,是不可以进入到别的院子,也不可以与别的院子的下人交头接耳,私相授受,否则就要严惩。像我们这样在后院劳作的婢女,在这府中只能算作下等家奴,又怎么会有机会进入到中院和前院呢?那是府中的管事以及主人房里的高级侍从才有的福分。”
熙儿心下微微一紧,又道:“青苗姐姐,若按你的说法,这王府占地如此之广,府中的仆从必然也数不胜数,谁又分得清哪个是前院哪个是后院的?如若你悄悄溜了去,也未必会被发现吧?”
青苗忙道:“佳茗,你初来此地,莫不可生出这等大胆的念头来。这府中虽大,但你想要好好活着,第一要做的,就是安分守己。我方才已跟你讲过了,这府中主人身份是何等的金贵,但凡有一点闪失,不仅身旁伺候的仆从要脑袋搬家,院中负责守卫巡逻的卫兵们也是难逃一死的。所以,这院落虽大,仆从虽多,但每一道月门都有武功高强的侍卫守门,每一条走廊甬道都有守卫日夜巡逻,他们认得他们负责的院中的每一个仆从,一旦看到生面孔就会抓起来盘问,盘问中若有一丝可疑,那就会有生命危险的。佳茗,记住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