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弘点头,道:“你身体不好,为何不多休息一会儿?”
熙儿缓缓摇头,道:“睡着就做空空的梦,比醒时更难受。”
辰弘垂眸,半晌,低声道:“辰奂已经去了,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方能使他安心。”
熙儿面无表情,眸中却掀起凄苦无边的浪潮,咬着唇低低道:“他不会白去的。”
辰弘闻言一怔,正待说什么,府中管家却急急来到门前,禀道:“禀告王爷,灵堂有人闹事。”
屋中三人齐齐一震,辰弘转身便大步往外走,祉延跟在他后面,熙儿也下了床,拖着精力透支的身子向前院走去。
竟然敢有人来辰奂的灵前闹事,她绝不能容忍。
来到灵堂时,堂内已乱成一团,辰奂玉棺的棺盖被推开一边,旁边凳倒桌翻,鲜花凌乱,可见刚刚定有人在此经过一番激斗。
辰弘浓眉深锁,转眸去看被五六个部下合力压在地上,已不再挣扎的女子,沉声道:“将她拉起来。”
几人一同使力,将那女子拎了起来,辰弘和熙儿一看,竟是渺云,脸上泪痕满布,死一般的绝望。
一旁宋如戟已在请罪,道:“王爷,这女子声称是郡王的朋友,前来吊唁,不料一进来就突然发难,属下们措手不及阻她不住,以致惊扰了郡王,还请王爷恕罪。”
辰弘看着被众人押着站都站不住的渺云,轻轻叹了口气,道:“放开她。”
宋如戟等人一愣。
熙儿走上前,从众人手中扶过渺云,对众人道:“她的确是郡王的朋友,伤痛过度行为过激,还请诸位不要见怪。”说着,着人扶她去后院休息。
辰弘正要将玉棺棺盖重新合上,熙儿道:“且慢。”
辰弘回眸看她,她含着泪,道:“且让我,看他最后一眼。”
既然痛无止境,不如,痛得更深一些。
辰弘让开一边,熙儿一步步向那敞开的玉棺走去,心似在刀尖晃悠,随时可碎。
玉棺架得高,熙儿身材娇小,来到棺边,需踮起脚才能看到棺内,她双手扶住冰凉的玉棺,缓缓踮起脚,向棺内看去。
眉眼如画面目如生的男子静静地躺在棺中,似是随时会睁眼醒来,但心底又深知,他再也不会睁眼,再也不会醒来了。
不管时光如何流逝,沧桑如何变迁,他将永远永远这样沉睡下去,再不可能唤她一声“疯丫头”,再不可能一指弹在她额上又痛又痒,再不可能于月光下清越幽柔箫笛和鸣,再不可能眉眼如月语音轻轻道:“我想把此刻感受到的幸福写下来……”
如诗如画的隽丽生命,却在第二十四个年头的春天,戛然而止。
泪模糊双眼,一并模糊了他的面容,唯一模糊不了的,是她胸口撕裂般的痛。
她目光缓缓下移,看到他左手中一团紫色时,微微一顿,眨去眸中的泪,一手拉过身旁的辰弘,道:“那是……”
辰弘语音沉沉,道:“不知为何将一条腰带攥得那般紧,只好随他去了。”
一瞬间,似被万箭攒心,痛不可抑。
她呜咽一声,当即瘫软。
辰弘忙令人送她回宝雁楼,灵堂中众人重新将各色器具摆放整齐不说。
午时,雨又开始落,天地间一片昏茫。
宝雁楼,光线昏暗的房间内,面色憔悴双目浮肿的女子对面而坐。
很久,渺云道:“听,上苍哭了。”
熙儿默默道:“假慈悲。”
房内一时沉默。
“他骗了我。”静默中,渺云突然道。
熙儿抬眸看她,她转头看着窗外如泼的雨势,道:“自离开海岛,我本想跟随他身边,伏虎关外的夕烟,我找到了他,他却说,他讨厌我,他宁愿死在我手中也不愿接受我。如今想来,他明明是存心想气走我,那时,他已抱了有去无返的决心了。他这个傻瓜!”泪静静地流着,比窗外的雨更动人心弦。
熙儿咬唇,低眸,问:“今后,你准备怎么办?”
渺云仰头,长长地抒一口气,道:“待他入土为安,我去阎煞,找宴泽牧,为他报仇。”
熙儿一怔,道:“太危险了,宴泽牧武功高强心机深沉,你不是他对手。”
渺云回眸看她,问:“我老了吗?”
熙儿摇头。
渺云又问:“我美么?”
熙儿点头。
渺云再问:“宴泽牧是男人么?”
熙儿点头,道:“自然是。”
渺云道:“那便够了。”说着,又转眼去看窗外檐下潺潺的雨帘,嘴角勾起苦涩而悲惘的笑意,道:“很少有人会像他一样傻,送上门的美女,他都不屑一顾。”
熙儿伸手,轻轻搭上渺云的手背,道:“不要这样,不要为了报仇这样牺牲自己,他不希望看到的,他一定不希望你这样做。”
渺云回过头,道:“我就是要他欠我,欠得越多越好,这样,来生,我才可以名正言顺地找他讨债。”
熙儿收回目光,心中悲凉。
“你呢?”渺云问。
熙儿抬起头,看向朦胧一片的窗外园景,道:“我要留在这里。”
渺云顿了顿,道:“他必然也希望如此。”
黄昏时分,雨停了,庭院里一片沉寂。
格政院书房,桌角的灯刚刚点亮,温暖了一侧手撑额头眼角有泪的男子那苍白的面色。他的长发还湿着,墨一般地铺泻在他的背后,却仍浓不过他眸中的伤痛。
辰弘立在他身侧,沉默很久,道:“五殿下,如此情势下,您,实不该来。”
姬傲移开撑着额头的手,鼻音浓重道:“即便不做这皇子,我也要来见他最后一面。”说到此处,眼角刚有停歇之意的泪又狂涌起来。
辰弘拱手,道:“五殿下深情厚谊,辰弘在此,代他谢过了。”
姬傲伸手制止他,道:“若位置互换,他必然来得比我更快。”言讫,伸手拭去眼角的泪,努力平复了心绪,道:“朝廷的使者已在路上,我的人会阻他一阻,在他到来之前,我们需尽快将辰奂安葬。”
辰弘低眸,他心里清楚,不管朝廷作何决定,不准让辰奂按王侯之礼入葬,那是必然的。
将葬礼提前,抢在朝廷使者到来之前以王侯之礼安葬辰奂,造成既成事实,朝廷自然无可奈何。可他心有不甘,他原想,若能澄清冤屈,让辰奂清清白白地去,那该多好,可眼下看来,似乎是不太可能了。
姬傲见他沉眉不语,叹了口气,道:“我知你心中所虑,凭心而言,我与你的想法是一样的,但如今,父皇病重,宫内朝上都乱糟糟的,短时间内,只怕无法还他以清白。
世人可以被蒙蔽,但只要我们心中明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终有一天,上苍,会还他以正义公道。”
辰弘点头,道:“五殿下所言极是,眼下,也只好如此了。”
入夜,熙儿随着辰弘来到恩霖院看望刑玉蓉,她刚好醒着,见到熙儿,挣扎着要起身,被辰弘和熙儿阻住。
熙儿在床沿坐下,看着苍老衰弱的刑玉蓉,止不住泪如雨落,道:“义母,熙儿不孝,直到现在方来看您。”
刑玉蓉紧握着她冰凉的手,微微摇头,眸中泪光闪现,道:“不要这样说,好孩子,我知道,这些年,你也受了不少苦……”说到此处,泪珠顺着眼角而下。
熙儿忙掏出手绢,一边替她拭泪一边道:“义母,您不要伤心,我不苦,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