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许久，终于看到他出来，不过他却面色凝重。
“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这个人吧，以往老是把不正经挂脸上，天塌下来，他也不会皱皱眉头。可是怎么进了趟御书房，就成了这副模样？
奕珩听到她的声音，懒懒抬起眼皮，“没什么，就是听得有些烦了。”
“那——”
“嘘。”
食指按住她的唇，他轻声说，“不要说话，乖。”
他的话仿佛有魔力，她全身似定住一般，有话也没再问。
奕珩对着她，勉强扯了扯嘴角，算作一个笑。缃帙心想，这一定是自己见过最丑的笑容了。不过却脆弱得惹人心疼。
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走着。
不若来时的嬉笑打诨，画风截然一变，失魂落魄，一路无言。
他的父皇，就是那日宴会上所见的皇上，不知对他说了什么，好好的一个人，现在却缄默着。
缃帙好奇，以他的性子，也不像是被人说几句就如此颓废的啊！他周身那股子低落的气息，教人看了心软，她亦想安慰他，但不知从何下口。
就这样回了重明殿，奕珩进了正殿，拂手退去所有人，殿门在眼前重重合上，缃帙被阻断在台阶上，有些茫然。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
“小箱子？”
缃帙倒吸口冷气，看着身边不知何时出现的高德胜，拍拍胸脯，“德胜公公，你什么时候来的？吓死我了。”
“殿下怎么了，为何去一趟御书房，就······”
缃帙示意他小声些，然后把他拉到一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出来就这个样子。估计是皇上说了他什么。”
“哦，原来如此。”
“什么？”
看他恍然大悟，缃帙不禁有些好奇。
高德胜看着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她。
“你且随我来。”
他带着缃帙来到旁边的阁楼之上，两人上了第三层，高德胜将她带到栏杆处。
“你看见那里没有？”
“嗯。”
高德胜指着北方，“那里啊，是殿下生母的魂归处。”
那地方，不是那日奕珩带她去过的地方——东山吗？
“自一年多以前，华贵妃娘娘仙逝，殿下就再也没有来过阁楼。”
“华贵妃？”
“我倒是忘了，你不知道娘娘的事。”高德胜发出一声喟叹，陷入了追忆，“贵妃娘娘，也算是个奇女子了，秀哉美哉！奈何天妒红颜······这个地方，一眼便可窥见东山。这也是这么久以来，殿下不愿上来的原因。”
“为何贵妃娘娘会在东山······”
“这说来话长啊，不过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深知殿下看重你，对你不一般。不过你只需记住，勿要在殿下面前提及贵妃的名讳。”
高德胜语重心长，拍了拍她的肩。
他走后，缃帙独自站在阁楼之上。凭栏处，几多烟雨凄迷。阵阵清风拂面，夹杂了一丝凄冷，缃帙方觉这天下起了小雨。
的确，自她来后，就没看他上来过。还记得那日他说，自己时而去东山一坐，想来他始终是怀念母亲的，不过不愿被外人所见。
至于德胜公公提及的，华贵妃，她还是头一回听见。
不过奕珩生得丝毫不差，想她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阁楼共有三层，一层放了些珍稀古玩，二、三层则是大量书籍，小到杂记百典、大至名书经传，可以说是个小型的藏书阁了。
缃帙此时无事，便在三层找书来看。
果然是王室的东西，除开精致大气的装潢以外，很多书籍都是绝版。一看便知这个地方的主子有多么得皇上宠爱。
德胜公公说，奕珩不再来的时候，也禁止任何人上来，就连打扫也免了。不知多久无人来此了，书架上布满了灰尘，缃帙手指擦过其中一角，指腹都是灰。
这里很多书都是岛上没有的，细细看过一排又一排的书册典籍，缃帙的目光最后停在了，左侧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那些书都已蒙尘，唯独这一卷出奇的干净。
“《与子书》？”
封面几个字清新俊逸，想来是书名了。再看下方落墨人，她的眼睛一亮。
“谁准你来此的。”
一道充满寒意的声音响起，缃帙忙将书卷放回原处，回身的时候，正好挡住那处。
“你，出来了啊。”
他已换下了朝服，如今穿了很简洁的一身蓝衣。奕珩一步步走来，缃帙往旁边退着。
“你为什么在这儿。”
“上来打扫。”
“我说过，没我的吩咐，你什么都不用做。”
直到两人之间距离不足一步，他方停下。缃帙与他对视，神色如常。
不待他再说什么，她福身，越过他下了楼，这时他的声音又在房中回响，“······这个地方，不要再来了。”
等到这一层楼只剩他一人，奕珩呼了口气，紧绷的身子也跟着放松下来。
抽出那册书卷，他摩挲着那几点笔墨，慢慢滑坐在地上，倚着身后书架。
许是入秋的缘故，秋风萧索，愁云惨淡，让人看了忧上心头。阁楼中只余他清浅的呼吸声，一起一伏，时间静止了。
过了很久，他渐渐进入梦乡。即便是没了意识，他也依然抱住怀中书卷。不知梦到了什么，他的额头冒出冷汗，眉头紧锁，双目紧闭，脸上都是痛苦的神色。
在梦里，他终于得见久违的那人。
“母妃？”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春风中，那人站在榕树下，温婉地看着他，“珩儿。”
“母妃。”
走向那个华服女子，她就在不远处，目光含笑。奕珩加快了脚下步伐，眼看着她近在眼前，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近的看过她了。
小时候，母妃总是抱着他，坐在她的腿上，他记得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清香，那是母妃特有的气息。很多时候，他接触过的那些女人，都是衣香袅袅，可他最迷恋的还是母亲身上淡淡的香味。
有多久，他没有见过她，如今，她就在眼前。
“母妃。”
他驻足，伸手想要拥抱她，又怕这一切太过短暂，怕她会像以往的梦境一般，下一刻就幻灭。
两人相望，她还是记忆中那般唯美，目光还是那么地宠溺。
“我想你了，母妃······”
他言语切切，紧紧握住手，怕自己忍不住抱她，然后才发现自己面前的不过是虚幻景象。
可一切很真实，真实得就像她还在世，他们还一起幸福地生活着。
“可自你走后，我却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我，”
他止住了想说的话，再看他时，眼中已蓄满晶莹，“我过得一日不如一日，名声、权利、曾经拥护我的人，一并没了······我让父皇失望了，你也一定，很失望吧······”
“珩儿，你很优秀，你是我的骄傲。”
在母妃的面前，他没有任何面具，也卸下了武装的盔甲，他终于再忍不住，一滴清泪滑出。
即使知道这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梦，他依然想要拥抱她。
所有的事物一点点散去，连同母亲。不出所料，他怀里，一无所有······
“醒醒······”
母妃？你这次走了，又什么时候回来看我？
“为什么哭了，你······”
是谁在说话，谁的声音，有些熟悉？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在室内异常清晰。打醒了梦魇中的奕珩，也打疼了缃帙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