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岳洲住下似乎也并没什么困扰，这里恰值春季，春日映流水，潋滟出盛景，山风卷入幽谷吹送到他们门前时，会格外温柔的送过来几枚落花。
几间竹屋错落在幽谷里，遥遥一看如同意境清远的山水画卷般的安静恬然，拥有避世般的祥和。
竹节抽出新芽，野花错落其中。
溪流潺潺，璨璨鎏光。
江锦华坐在竹屋前的躺椅上，吊儿郎当的翘着二郎腿，吹着山风哼着小曲，颇为惬意，旁边躺椅上的靳南疆正在教小姑娘在做竹笛。
小姑娘颇有求学精神，学会了吹口哨就想学吹笛子，五岳洲虽然大，但所有人对她都憧憬敬畏，无一人愿意亲近她，于是她就只能找到了靳南疆和江锦华。靳南疆本不愿管过多闲事，但望见小姑娘这张和江锦华一般无二的脸，就难免想起江锦华小时候，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
江锦华冷哼，表示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说什么“你就是你，换了一张脸换了一身皮换了幅血肉之躯，你还仍旧是你”，屁！现在不还是看到小丫头片子就更改了自己的底线水准！
“呀，你好厉害呀！”
靳南疆洋洋得意，话里都带着笑，“无双也很优秀。”
圣女继承人的名是圣女亲自选的，也不知这圣女是怎么想的，居然给小丫头片子起了这么个名讳。
无双，不就是只有一个的意思。
再想起圣女问她是否有姐妹的表情，江锦华就感觉很复杂，圣女估计不是特别喜欢她那位姐姐，所以哪怕害死了自己的姐姐，这么多年后还是给自己的继承人起了这么个名字。
不过这到底是五岳洲的事，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哎无双。”江锦华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纸包着的饴糖扔给她，“你们五岳洲的人都不会变老的吗？”
无双接到糖吃的很开心，也就回答了这么个问题，“是啊，我们五岳洲的人不入世的，所以都不会变老。”
“那如果你们五岳洲的人嫁给了外面的人呢？”
“那……”无双绞尽脑汁的想了想，“听说也不会变老，只是生了外面人的血脉后会慢慢变老，不过我不是很清楚，我师父没教过我这些，他们也不告诉我这种事，就这些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江锦华就想起来了十方镇的行月。似乎在梦里，行月跳崖的时候还是那副年轻的模样，虽带着病态和狂意，但看着怎么也不像四十出头的人。只是虽然不像四十岁的人，也没有二十岁的时候年轻了。
或许会变老，只是变老的缓慢罢。
江锦华没再继续问这种问题，“你们圣女先前是有姐姐的吗？”
无双摇头，“没有呀。”
“确定吗？”
“是呀。”无双很肯定，“我师父一直是一个人，听说被前任圣女选中的时候，她也只八岁，父母双亡，身边并无任何亲属。”
那还真是有趣了。
“过两天是我们祭祀主神的日子。”无双到底年纪小，不会因一件事而困扰多久，“哥哥姐姐，你们会去吗？”
江锦华想了想，“我不是你们五岳洲的人，冒昧前去是不是有些打扰？”
“可你们现在在五岳洲呀。”
说的也是。
江锦华和靳南疆对了个眼神，轻声道，“改天去问问圣女的意见，如果她同意……”话音尚未曾落下，就听一道清丽干净的声音传来，“我当然是同意的。”
圣女身穿红裙，笑容恣意干净，遮面的白绫下方坠着颗颗珍珠，她分花拂柳而来，落落大方举止优雅。
无法无天的无双见状立刻站直了身子，恭敬行了个礼，“师父好。”江锦华忍俊不禁，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圣女。”江锦华和靳南疆齐齐起身，“您方才说，同意我们去参加祭祀你们主神的仪式？”
圣女轻轻勾起唇角，提醒道，“不是你们主神，而是我们。”她将视线落在靳南疆身上，见他气质斐然仪表堂堂，心底悄悄打了对勾，表情却极为平静，“只是，这位公主不能参加我们的祭祀。”
江锦华非常不解，“为何？”
“他并非是我五岳洲之人，因何要拜我五岳洲的主神？”
“……”
果真还是被发现了？
江锦华下意识摸上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她分明是戴着人皮面具，话也说的模棱两可，怎么就还是被眼前的圣女给发现了端倪？她微微皱起眉，正欲问其中隐情，却见圣女极为平静的道，“江姑娘现在可有时间？”
“有。”
圣女转身顺着山路往前走：“请随我来。”
难道是解药做好了？江锦华给靳南疆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认真提着裙摆跟上了圣女的步伐。她不是说因心怀畏惧所以这么多年就都不肯出来吗，怎么还是出来了，难道是因为这个祭祀还是因为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
莫名其妙。
还说这圣女今日说的话，也是让人搞不懂。
最后圣女停在了半山腰处。
眼前是墓园。
背后青山远黛，盛放着三山六水。
圣女背对她束手而立站在墓园外，迟迟不曾回身，沉默了很久突然哑声问：“你娘她……还好吗？”
江锦华略微挑了挑眉，“圣女认得我娘？”
“嗯。”
这时候要是听不出圣女话音里的沉重和愧疚，那江锦华就真白活这些年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份沉重和愧疚怎么好像……
“难道圣女的姐姐，就是我娘亲吗？”
“是。”本以为她会委婉的说出来，没想到她竟然直接就承认了，只是声音越发喑哑低沉，“她体内的寒毒也是我的手笔。”
江锦华眸中现出几分戾气，语调也从方才的慢条斯理饶有趣味而转换至了冷漠疏离，“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圣女怅然道，“我和她是双生子，我们五岁时，父母因为救她而掉下山崖意外离世，致使我和她便不得不流落街头，我是有些痛恨她的，但这些还不足够我对她动杀心。我们是双生子，生的一样，样貌初张开时便隐隐已透露出和圣女的样貌相似之处了，我不想流落街头终生做乞丐，我想做圣女。”
江锦华神色微凉，静静道：“但是圣女只有一个，可拥有那张脸的是你们两个。”
“对。”
江锦华语气越发的凉：“所以，你就对她动了杀机？”
圣女眼神放空放远，似乎在回溯很久之前的往事，“嗯。我记得姐姐人很好，几乎所有见了她的人都喜欢她，但是她命不好。”
可不就是命不好。
摊上这么个妹妹就算了，还摊上了江锦华她爹那个负心人。
“我给她下了毒，封了记忆悄悄送去了五岳洲，寒毒毒性极强，但因她是五岳洲之人，天生血克百毒我就想着她或许也是没事的，只要……她不生孩子，就不会触发体内寒毒，寒毒也不会夺去她的性命。”圣女说到这里眉眼处的笑意似带了些许嘲弄，似是叹息命运造化弄人。
“可是她生下了你，寒毒无药可医，她便是油尽灯枯了，而你……自出生就身染寒毒命悬一线。可毕竟我姐姐是五岳洲的人，你身体里也流着一半五岳洲的血，所以你能勉强保住性命，只是，寒毒多年侵蚀着你的身体而坏了你的根基，以至于你虽然能借助种种药物能短暂性的保住性命，但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受孕，并且因你与男人成亲后，而导致于体内寒毒再度毒发，以至于你如今所剩寿命无几。”
圣女回头问，“我说的，是真的吗？”
这两位姐妹的大多前尘往事，江锦华都并不知晓，只是涉及寒毒再度毒发且不能受孕寿命所剩无几的这些事，圣女却是说对了。
江锦华天马行空的想，居然是因为自己和靳南疆酱酱酿酿了才导致于寒毒全面爆发的？
这寒毒还真是神奇。
“差不多。”
圣女便无声的笑起来，“不过我能帮你。”
眼前这女人该怎么形容呢，可怜又可悲还可恨，为求自己荣华富贵而残害姐姐，可争到了地位殊荣却又畏惧种种而不得不避世不出。如今这番殷勤态度，约莫是心中有愧，终于有机会了，所以才想着帮江锦华。
“你对我娘亲有愧，所以才这么想帮我？”
圣女继续笑，“也不尽然。”
怎么这么说了？
她继续说，“这天命难违，世道循环，谁都逃脱不了，我被困扰多年如果能求一个心安，我自然是会去做，哪怕一命换一命，也是我的求而不得。”
圣女回身望着墓园，指着一隅不起眼的位置，“那里才应该是我的容身之所。”
江锦华微不可见的皱起眉，“为我解毒会要你的性命？”
“不会，只是我已大限将至。”圣女眼神里没有畏惧担忧，甚至还格外的安静从容，“我们不妨做一个交易，我临死时用全数心血救你性命补你根基，但你得在之后继承五岳洲的圣女位置，这一算是我还给姐姐的、二是我还给五岳洲的臣民的。此后，你便代替我去教无双如何做一个圣女。”
江锦华静静的看着她：“我得呆在云宫多久？”
“十年。”圣女认真说，“这就是你我的交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