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未年，逢金科殿试开考，共学子三百零六人于太和殿外秉烛待旦。
所谓高者诚难评，而才者诚难量矣。
崇祯皇帝见此景犹叹学子之神采，曰：言谈见礼，行若君子，其慧容尽为可观者。有虎螭之姿余而不论，乃吾之幸事，国之幸事。
至卯时，八音迭奏恭迎学子进殿，万民仍于紫禁城外共襄盛举……
史明作为史官笔下三百零六之一，若是见到这段话估计会怀疑自己和对方到底是不是同在一个场景，考生们互相较劲美化成谦逊就算了，也不知上位者给了他多大的压力才逼得他篡改历史，朱由检估计这会还在被窝里拥女而眠。
虽说是卯时听钟进殿，但才寅时三四刻的左右，也就是凌晨四点，所有要参考的学子就已经在太和殿外等候。
史明不像别人把功名看得比性命还重，即便是落榜了，最多也就是捶胸顿足的懊恼几句，接着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若是换作其他人估计就会茶饭不思，甚至悬梁自尽。
所以当大多数人还在利用余下的短暂时间拼命读书的时候，史明却在啃着肉包子，一天中最重要的就是早饭。
“仁兄吃的肉包可是西城拐角那处买的？”
史明回头瞅了眼说话的人，长得眉清目秀一个青年，只不过对方还没把话说完肚子就先叫了起来。
吕梁讪讪的挠了挠头道：“方才出门着急便忘了填饱肚子，殿试这两个时辰只能要挨饿了。”
对方边说边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史明怎能不会意，递出最后一个包子笑道：“是不是你说的西城拐角那家我不太清楚，但味道不错。”
吕梁客套的答谢后就接过包子咬了一大口。
“在下杨知同门下吕梁，不知同学如何称呼。”
“史明。”
吕梁把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听说过，你在漕州还是有些名气。”
“哦？同学也是漕州人氏？”
“不是，我表哥是徐启。”
听着有些耳熟，不过跟我有什么关系？
吕梁见史明反应冷淡，似乎有些急了，嚷嚷道：“你倒是说话啊，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
“呃，你想让我作出什么反应？”
吕梁吼道：“你们漕州的乡试，你拿第二，而解元是我表哥。”
史明恍然大悟般的哦了一声，事实上还是印象模糊，出于礼貌还是笑道：“原来是他，徐兄高才，在下甘拜下风。”
听得出史明的敷衍之意，吕梁不满道：“不服气？
也是，毕竟你是三年前的会元，只不过殿试之后你怕是要大失所望咯。”
“为何？”
吕梁嗤笑道：“为何？也不妨告诉你，你这次铁定是要落榜了，能考个进士出身就回去烧香拜佛吧。”
见史明又不答话，吕梁以为他不信，于是指着前方道：“看见那群人了吗？蓝色衣服的几个。”
史明顺着吕梁的手指看向对面，确实有五六个身穿骚蓝色，锦缎上雕荷画竹的俊公子。
“我不认识。”
“很快你就认识了，如果不出意外，那些人就是今次殿试的及第者。”
“如此大才？”
吕梁先是大骂了一句：“大才个屁啊！”接着又凑到史明耳旁轻声道：“那些人王八蛋的背后有高官帮衬，几天前就已经提前知道了殿试题目，现在手里就有准备好的答卷。”
史明将信将疑道：“你是如何得知？”
“这些人跟我住在同一个驿馆，我昨夜起来出恭时正听到他们谈论今日殿试，本以为是在温习，细听下来才知道他们在商量怎么在殿试上替换答卷。”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希望你能去揭发这群王八蛋！”
“那你为何不去？”
“我不敢。”吕梁回答得很直白。
很好，我也不敢，史明心想。不过，就算真有人提前知道题目也不代表就能得到考评的青睐，毕竟八股文的题目虽然只有一个，答案却不是固定的，即便是精心准备好的答卷也不代表就比别人临时发挥得好，只能说多一点优势多一些准备时间而已。
等半天又见史明这就没了下文，吕梁碰了碰他肩膀问道：“如此不端之行径，你不打算管管？”
史明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这兄弟想把人当枪使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的吧。
“殿试的出题人是陛下，能帮他们拿到题目的人也必定是能经常跟皇帝接触，这类人不是王亲贵族就是高官大臣，我可惹不起，更何况你又没有证据证明泄题。”
“所以只要我能找到证据，你就一定会去揭发？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听着这句熟悉的至理名言，史明还没来得及表示就被吕梁拉着走向那群蓝衣人。
距离不过两步时，吕梁拱手向几人行礼道：“几位同学，有没有想去大解的？小解也行。”
这话一出，不但史明目瞪口呆，这群人也为之一愣，其中一位回神最快的也木讷的摇头道：“我……不太急，你们急吗？”
其他几人不约而同的猛然摇头。
这就是读书人最基本特征——知礼，即便他们觉得吕梁脑子有病，但出于礼貌还是要和颜悦色的回礼，然后默契的一齐拉开与吕梁的距离。
吕梁面露失望道：“他们真的很谨慎。”
史明暗地翻了个白眼。
“你搭讪的方式太特别……”
“搭讪？你说的是结交吗？我觉得他们如果藏有答案的话，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一定是贴身携带，只有如厕的时候才会拿出来，那个时候我就有机会拿到证据。”
史明已经不想问他为什么对方只要这样就能拿到，现在已经不敢用正常人的目光去看待吕梁了。
幸好之后吕梁的注意力全放在那群蓝衣人身上，史明如释重负的得以喘息，但没过多久，吕梁突然撒腿就跑。
“他们有人走去茅厕的方向了！”
“祝你成功……”
已经十步开外的吕梁当然是听不见史明的轻声祝福，边跑边笑的他真像极了神经病。
不大一会，吕梁耷拉着肩出现，回来时跟着一个蓝衣人一道，俩人一个神情悲愤一个满脸愁容。
史明忍着发笑的冲动故作正经的问道：“怎么样？拿到证据了吗？”
吕梁难掩失望，叹了口气道：“没有，我冲进去时他正拿着答卷在看，我以为他如厕时会放在别的地方的……他们为什么还在对我指指点点。”
“他们应该觉得你是变态。”
“变态？什么意思？”
“觉得你有龙阳的癖好。”
“不是怀疑我在偷他们答卷就好。”
“那你有看到什么吗？”
吕梁推开贴近自己的史明，愤怒的说道：“我为什么要看，你不会也怀疑我有龙阳之好吧？我有妻室的！”
“我是问你有没有看到答卷相关的东西。”
“哦，没太看清，不过题目出自论语中的卫灵公，子曰：老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或仁。”
史明点头想了想后说道：“无所求之不惧杀身，凭心获义者得以成仁焉。你觉得用这句来破题怎么样。”
吕梁张大着嘴巴紧盯史明道：“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拼命想要帮你找到证据，你居然也想跟着他们一起作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