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县隶属沙河府,沙河府隶属丘墟郡,丘墟郡为大齐皇朝地域最广阔的郡邑,同时也是最为贫瘠的郡邑,每年上缴朝廷的税赋,在大齐三十六郡之中,丘墟郡从来都是排名垫底的。
丘墟郡地处龙烟大陆北端,除了最北端富饶美丽的牙山郡,占据了整颗龙牙的牙尖部分。
传说,丘墟原为龙烟大陆地脉之一,山水奇秀,人杰地灵,乃是一方人间胜境,之所以会衍变成如今这幅荒凉破败的模样,缘于古时御龙氏家族对矿藏的过分开采,毁坏了大地的根基,才使得一片广阔的灵脉之地化为丘墟,数千年过去,非但一直没有恢复,反而更加恶劣起来。
沙河府所在,为一片罕见的大绿洲,水源充足,植被繁茂,是丘墟郡难得一见的富饶之地,被誉为丘墟荒漠中一颗璀璨的明珠。沙河府本身面积虽然不大,但其所统御的县邑却很多,分散在沙河的东岸和西岸,安乐县正是其中之一。
沙河全名流沙河,据史书记载,流沙河原本为龙烟大陆第二大河,由于地脉被毁,逐渐干涸,演变为如今令人谈之色变的绝地。
流沙河在狭长的龙烟大陆上绵延数千里,最宽处有近百里之广,其内没有一滴水,有的只是漭漭泱泱的流沙,直如真正的河流一般,涛涛而行,寻常走兽飞鸟陷入其中,绝无生还的可能。
更令人担忧的是,流沙河积年扩张,滚滚沙涛毫不停歇的蚕食着丘墟原本就贫瘠的土地,如同妖魔一般不停的长大,威胁着龙烟大陆的根基,乃是当今大齐皇朝所直面的三大难题之一。
沙河府位于流沙河东岸,安乐县位于流沙河西岸,安乐县一行人最终的目的地便是那沙河州府对岸的卫城,铁马桥城。
不过,安乐县的官差只需将这服兵役的一百八十人送到西岸一处名为陈观店的兵站即可,之后自有军方人士接手。
“启禀县尉大人,老朽粗略统计,咱们还有一千九百多升水,五十多升酒,食粮顶多只够五天。”
所有人的水囊和食袋被统一安排到数匹驮马和驴骡上,除非饭时分配,任何人不得动用。而负责记录和分配这些东西的人,正是安乐县人尽皆知的,能识文断字但却瞎了一双老眼的郁老瞎,他是县城里出了名的老实人,绝对值得信任。
“真他妈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摊上这鬼差事……”
安乐县尉脸色铁青,瞧瞧那些为数不多的物资,再瞧瞧周遭尘埃弥漫的天空,忍不住又是一阵叫骂。
众人歇了约莫两刻钟,又开始往前行进,虽然因为卸下行囊而轻松了不少,但心里却沉甸甸的,如同装了石头一般。
“郁老瞎,你看你,腰都弯成这样了,还去参军送死,实在太可怜了!来!来!来!我帮你牵驴,省得一会儿让驴把你给牵走了!哈哈哈哈……”
队伍沉闷的行进着,无形中增大了人们心中的压力,意气风发的少年们少不了说些无情的揶揄话来缓解令人心焦的氛围。
很明显,队伍中最可怜的人就属少言寡语但却会写字的郁老瞎了,自然而然,被众人选定为最适合的嘲讽对象。
“郁老瞎,你那个宝贝儿子呢?他不是县里排名第一的大孝子吗?他怎么没来替你参军啊?”
“郁老瞎,平日里见你走得端端正正的,腰杆挺得那叫一个直,跟县衙里的红柱子有的一拼,现在终于挺不起来了吧?”
“唉……我说郁老爹啊!依我看来,你这真真正正是自找的罪受!想当年县令大老爷请了你那么多次,让你把县里的废书院重新开张了,安安乐乐当个教书先生,谁让你死活不答应,就可着你那宝贝阱娃子一个人教,拂了县令大老爷的面子。现在可好,应了那句老话了,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啊!唉……”
……
天地间尘埃飘荡,天空中云光惨淡,目力所及,全是渺渺茫茫的一片,眼落处,真个儿心绪惨然。
事态越来越坏,无奈之下,官差们终于承认了迷路的事实,及时调整行进策略,夜间循着紫薇星前行,晨昏食餐饮水,白日停下来休整。
就这样,队伍又连续行进了三日。
黎明的曙光从东方亮起,透过黄色的尘雾照射到人们身上,天上的星辰渐渐消失了踪影,令人不安的狼吼声零星消失,队伍又一次停下来休整。
“陈哥,咱们县里就属你脑子好使,见识也高,你倒是说说,那个远来传旨的军差大人是怎么到咱县的?他可就一个人一匹马啊!就算上晓天文下知地理,能认出被埋了不知有多少年的鬼官道,在这荒原里的沙狼群可是成百上千的呢?他有胆单独一人横穿?就不怕喂了狼肚子吗?”
歪斜扭曲的刺松树下,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小心翼翼啃着手掌心里抟着的窝头,斜眼瞅了瞅身旁低头沉思的陈承,心血来潮,含混不清地问道。
若论年齿,陈承比那青年还小上一两岁,然心智远非前者可比,自有一番当老大的威势。
他听青年所言,无奈笑道:“那人肯定不是普通的军差!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应该是西炎王座下的火云骑士不假!”
“火云骑士?有什么说道吗?也不就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他能比陈哥你还厉害?”青年先是一愣,而后则不以为然的笑道。
“你知道什么?火云骑士是西炎王的直属子弟兵,至少也是骑士以上的爵位,个个文武双全,身经百战,哪里是我们这种平头百姓能与之相提并论的?这等天真话你也说得出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陈承对青年实在不怎么高明的奉承毫不感冒,冷斥几声,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低下头闭目养神不提。
青年见状,干笑几声,不敢再与之胡乱搭话了,舔舔手心里残余的一小撮干粉,眯缝着眼,左穿右荡,慢慢悠悠,来到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乌龟一样趴在地上打盹的郁老瞎跟前,两眼扫扫四周,把袍子往脸上一蒙,假装睡倒。
“嘿嘿!郁老爹,今天我可没少帮你牵驴啊!下次分饭的时候,多多少少,你可得照顾着我点!”青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用腿碰了一下旁边的郁老瞎,低声说道。
然而,他说完之后,等了许久,没有听到回应,只道郁老瞎若非睡得太死,就是在装模作样,是以又试了几次,但仍旧没有反应。
“郁老爹!郁老爹!郁老瞎!郁老瞎……”
青年连续叫了许多遍,就连附近的几个人都听得真切,但这额头贴着双手卧倒在沙地上的老者,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此人有那么几分执拗的脾性,心中暗暗纳罕,索性不再装腔作势,直接坐起身来,伸手拉老人的肩膀。
然而,他不拉还好,一拉顿时吃了一大惊,只觉“郁老瞎”的胳膊如土石般僵硬,好像冻僵了一般。
“郁老瞎!郁老瞎!醒醒啊!……”
青年心中一阵慌乱,情不自禁地放声叫唤,立时就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好奇和迷惑随之迅速蔓延。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咽下一口唾沫,颤抖的右手缓缓探向老者的鼻翼。
“啊呀!不好了!不好了!郁老瞎死掉了!他真的死掉了……”
青年清楚的感觉到,老者口鼻间没有一丝呼吸,下意识就以为他已然身亡了,不由得出声大叫道。
兵役尚未上阵杀敌就死于军中,此乃兵家之忌,非是小事,再者人命关天,一番吵嚷之下,县尉大人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谁说死人了?”
安乐县尉身强力壮,两臂随意一通乱拨,围着老者和那青年的人群就被推得东倒西歪的,让出一条路来。
“启禀……县尉大人,郁老瞎他死了……他……死掉了……”
青年看着脸色极为难看的县尉大人,显得更加慌乱,嗓子发干,声音发颤,结结巴巴的回道。
“竖子安敢胡言?轻言老夫生死,真个大胆!”
青年刚刚说完,只听地上传来一声长长的低吟,赫然响起一个老者的声音,虽稍显滞涩,但却甚为洪亮,隐隐含着怒意。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不约而同向那趴在地上的老者看去,只见他爬起身来,抖抖身上的尘土,舒舒服服的坐下,虽然双目紧闭着,但面色红润,气息如常,哪里有半分死人的样子?
“鬼啊!……”
青年颤颤巍巍地转过身,猛地看到仍活得好好的灰衣老者,当真如遇鬼魅一般,吓得目瞪口呆,面皮抽搐,一声惊叫脱口而出。
“鬼你大爷!”
县尉大人脸色铁青,五指揸开,一巴掌将那一脸惊恐之色的青年捆倒在地上。只一击就将其打得嘴角流血,眼前发黑,面部瞬间高了起来,印着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好蠢货!胡言乱语,扰我军心,来啊!给我重打二十军棍!”
县尉心中本就气闷,遇上这么一个奇葩,恼怒至极,大声斥道。
“遵命!大人。”
县尉跟前的几个官差听言,不敢懈怠,赶忙出声喏道。
“算了!罚他一顿水食吧!省得打坏了他,耽误路程!”县尉甩下一句话,气哼哼的走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