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特意嚷得那么大声，我怎么可能听不到。”顾林珏揶揄道，眼中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穆遥还在心里暗喜，顾林珏已经过来要给她套衣服。
“晚了套房都不让登记入住了。”他提醒道。
果然，穆遥一听立马跳起来，快速穿好衣服：“快快快，你不早点告诉我。”
顾林珏帮她理了理头发，又把她歪掉的毛衣扯正。
穆遥觉得心里的甜蜜和开心都要溢出来，她往前两步抱住了顾林珏的腰：“林珏哥哥，你是个好优秀的先生啊！”
说完还蹭了蹭，他穿着舒适的休闲开衫，整个人干爽温暖，哪像别人说的冰块！
“是吗？”顾林珏由她这么抱着就往外走：“可我也有缺点啊。”
“没有，你没有缺点。”穆遥回答得斩钉截铁非常笃定。
“前几天谁说我长得招惹桃花？”顾林珏说：“还说我晚上睡觉越界？”
穆遥曾经想，以顾林珏的教养，睡相必定非常标准，结果他们同床的第一晚，顾林珏就从床的左侧慢慢侵略到中间，穆遥一直往旁边挪，后来也来了气，往床中间一骨碌，就被他从身后捞住，抱了个满怀。
穆遥兀自心跳了半天，发现他呼吸深沉毫无动作，心里顿时一片失望。
还以为是夫妻情趣，没想到只是睡相差，果然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顾林珏实在是无奈地抬手摸摸她的头发：“你呀。”
和旁的女生相比，穆遥的确少了点幻想的细胞，你跟她说是什么，她就老老实实地相信什么。
顾林珏觉得她在感情上这点迟钝的特质还挺好，起码她喜欢，就是死心塌地的认准了一个人，满心满眼都是他，再也看不进别人的示好。
要不然，她要是懂得权衡取舍，也能放下心中所念退而求其次，现在或许早已是别人的女友妻子，哪还能等到他们重逢。
他们求仁得仁，挽着对方的手，心里都是十分的丰足。
这是个比以往更久更冷的冬天，连海边大多数地方都结了冰，远处的波浪翻涌过来，这一片结冰的地方像是被冻住的浪花，只见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冬天来看海的人本来就少，何况还是晚上，沙滩上什么人都没有，只有高处的灯投射下白色的灯光，顾林珏和穆遥裹着厚棉袄在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穆遥怕冷，于是顾林珏把她的手包在自己手里，他的手温暖干燥，对于她来说是再妥帖不过的温度。
穆遥倒过来走，看着两人并排走留在沙滩上的脚印，抿着嘴唇笑。
年少放在心里酸涩的喜欢，到了现在终于品尝出甜美的滋味。
顾林珏把她拉过来，搂着她的腰问：“笑什么？”
“整个沙滩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感觉很奇怪。”穆遥面对着他，眉眼带着细致的温柔，说道：“在海边这样走，听着海浪声，觉得世界都很安静。”
顾林珏伸手帮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手指在她冻红的鼻头上刮了一下，说道：“不过也真的很冷。”
他笑穆遥明明是很怕冷的体质，也要抱着满腔热情跑到零下十几度的户外来看日出。
“海边的温度比内陆还高一些呢，不算特别冷。”穆遥围着围巾遮住下半边脸，只见眼神一闪，声音轻快地问：“林珏哥哥，你有怕的东西吗？”
顾林珏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有。”
“什么？”她有些惊讶。
“我怕你哭。”顾林珏微微别开眼睛，看着从远到近奔走来的浪潮。
每次看见穆遥哭，他就有点手足无措，完全没有平日的沉着稳重，她的眼泪，大概能触动他理智的那根弦。
就像小时候喜欢哪个女孩就要去揪人家的辫子可劲找事欺负人家一样，坏小子都会有性格的恶质部分，可是当女孩真的在他面前哭了，他又是最慌的那一个，笨拙的安慰讨好，一方面又在心里觉得这女孩哭起来简直是要命的可怜可爱。
穆遥想了想，幸好自己还算是比较坚强的，她没有父母护持，在别人的关照之下成长，又不是嘴巴伶俐会讨人欢心的性格，能做的就是成为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她尽量不给人添麻烦，不给别人造成困扰，即便是受委屈，隐忍一阵总能过得去。
可是在顾林珏面前，只要是他出现在她眼前，那些原本可以忍下的委屈，那些本来羞于诉诸于口的心思，就无端地一股脑涌上来，让眼眶微热的泪意怎么都压抑不住。
他怕她哭，就是因为深知她的性格，如果不是隐忍到极致，绝不会流露出来。
他看见她眼泪的时候，脑子里一团乱麻，各种念头乱哄哄地涌进脑海里打群架，她是不是过得不快乐？是谁让她受了委屈？她这么痛苦的时刻他能做什么？他又能做到什么程度？以及，他能不能，能不能依着心里的冲动，就这么把她护在怀里？
他看她一个人支撑，一个人成长，也想有朝一日自己有能力给她一个家，为她遮风挡雨，让她免受风雪侵袭。
在这个家里，她可以放肆哭笑，不必隐忍，也不会委屈。
没想到他会怕自己哭，穆遥仔细回想着，说道：“我哭的时候不多，只是在你给我辅导功课的时候，日记被妈妈看到的时候，还有我之前和你吵架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没控制住。”
顾林珏悠悠地补充道：“还有江小姐去世的那一天。”
穆遥惊讶道：“你记得这么清楚？”
顾林珏点点头：“印象深刻。”
江小姐去世的那一天，他们都没有落泪，直到顾林珏匆匆赶来。
他一进门，从左到右环视一圈，还没等他开口，邵辰的眼睛就红了一圈。
“瑟瑟，阿成，你们带着邵辰回去。”顾林珏说道：“让他休息休息。”
梁瑟上来拉邵辰，他不肯走，看着顾林珏。
“放心吧，我也是江小姐的干儿子，我会守好这里。”顾林珏声音沉沉，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邵辰扭过头，声音晦涩：“我马上回来。”
只有穆遥，泪流满面地坚持：“我不走。”
她来的时候，父母忽视她，只有江小姐，像是见到了自家孩子一样，自然而然地接纳了她。江小姐待她好，好到无微不至，好到让她觉得江小姐才是自己失散已久的姐姐、妈妈，好到她不知道该怎么去爱她才足以报答，是江小姐一点一滴的关怀让她觉得自己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家。
可现在，她失去了这个家人，她再也没机会听到江小姐眼神真切地对自己说：“小遥遥，不要怕，依着自己的心意走，不要怕说错话，不要怕做错事。只要你相信是对的，尽管勇敢地去做吧，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看着穆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顾林珏虽然知道她的悲恸，可还是心疼。
穆遥拉着顾林珏的衣角问：“林珏哥哥，你不伤心吗？”
“我很伤心，遥遥，从没有这么伤心过。”顾林珏握着她冰凉的手，声音里有她从没听过的悲凉，像是凉到了心底，让人听起来都是那样的灰心绝望：“我从没想过，命运会这样薄待一个这么好的人。”
穆遥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那双一直清黑明亮地眼睛里也覆上了水雾。
可是顾林珏扯着嘴角勉强笑了，那笑意悲切又酸涩：“可是江小姐说，我是哥哥，得照顾你们，我要是也哭了，你让他们怎么办？”
邵辰已经在尽最大努力隐忍，顾林珏的淡定是他最后一点镇静剂。
如果他不能撑起场面，那么邵辰的坚强，立马就会土崩瓦解。
少年怎么会像见惯生死的大人那样坚强，他们不过是在等，等待那个能够让他们宣泄出来的人出现，然后才可以在他身后毫无顾忌地落泪。
“林珏哥哥，我才知道，原来人在面对疾病的时候这么脆弱。”穆遥说：“你看江小姐，那么活力无限的人，也会突然离我们而去。”
顾林珏沉默。
穆遥哑着嗓子，声音哀哀地说：“林珏哥哥，你以后做个医生吧，这样的话，起码在生死线上，你可以拉他们一把。”
顾林珏问：“为什么是我？”
穆遥说：“因为我觉得，只有你可以。”
有些职责太神圣，只有拥有那份天赋和沉稳心性的人才堪当此任。
肩负生命的重任，这些人里，只有顾林珏有那份厚重。
在生死面前，经历过这样的无助和绝望，她多希望将来面对这样的情况，可以不那么无能为力。
纵然无法战胜，也能拼力一搏。
穆遥说：“所以你是因为我的话才学的医吗？”
顾林珏点点头：“我不希望那种无力感再次出现。”
体会过那样的感觉，他第一次真实而深切地体会到自身力量的微末和渺小。
所以他回到林家，习武学医，那是他改变力量的平台，可他又抱定决心，坚决不肯被纳入林家的体系中，被供养，然后被牺牲。
他要摆脱的无力感，还包括摆脱他人对自己命运的摆布，他要达成所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去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和自由。
穆遥咬了咬唇，终于开口说道：“林珏哥哥，我想起来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