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兰居没有另外安排别的下人，这倒正合吴音心意。一来她们无需别人伺候，二来，也省去了人多眼杂，七嘴八舌的麻烦。
两天的时间里，吴音将府中的每个库房都跑了个遍。没人给送，她只好带着顾玄各处去取。
木炭棉被之类，是最先拿回来的。最后才去争取的，是布匹脂粉之类锦上添花的东西。
眼看着前面不远就到了，却隐隐听得假山后面的石子小路上，传来压抑的哭声。吴音遂将手中的两匹绸缎也堆给顾玄，抱回清兰居。自己拨开枯萎的花木，绕到假山背后。
许是被树枝细碎的断裂声惊动，那女子突然一声抽泣，从丝巾中抬起头来。
吴音愣在原地，唤了一声：“四夫人？”
后园假山附近阴暗潮湿，很是僻静。冬日冷得人直哆嗦，夏日虽凉快，可是蚊虫聚集成雷，是以极少会有人过来。
吴音的出现，的确很是意外。
陶四夫人慌忙抹干眼泪，清了清嗓子，脸上的肌肉僵硬的抽动了几下，却只做出个莫名其妙的表情，丝毫笑不出来：“是吴姑娘啊。姑娘不在清兰居忙着，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吴音没那么多精力去拐弯抹角的寒暄，坦然说道：“夫人可是因为……侯爷病了，加之自己又思女心切，可是……却无法让已远嫁他乡的三小姐个五小姐回来。所以才伤心垂泪吧？”
四夫人惊道：“你……你才来几天，怎么知道……姑娘还真是消息灵通。”
这一声夸赞，吴音愧不敢当，垂首施礼道：“夫人误会了，这些，吴音从不曾打听过，亦没有空闲去打听，便是打听了，以我的斤两，怕是也没人搭理。
这些，不过是我的推断而已。
生父病重卧床，做儿女的，岂有不来探视之理？可是全府上下，竟无一人提及两位小姐。想必……是有人刻意阻碍夫人母女团聚吧。夫人不必惊慌，吴音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忍夫人骨肉分离，不得相见罢了。”
四夫人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勉强平静下来，心存戒备的说道：“吴姑娘，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不然……苏钰也不会千里迢迢的，把你带回来了。不过……我毕竟是长你一辈的人了，你的那些花招，在我面前就不必耍了。至于你的好心……也都收起来吧。”
吴音无奈的笑笑：“早就有人告诉过我，不要跟比你年纪大的耍心机，因为你玩不过她的。适才看到夫人雪肤花容，似跟我一般年纪，便不由得将这茬给忘了。我想帮夫人的忙，的确不是好心，而是……
希望夫人母女团圆之后，能在侯爷面前，多提起苏钰几次。侯爷记住了他，我在府中的日子，也能跟着好过一些。”
四夫人肩膀一松，对她的戒备松懈下来，眉眼弯弯的说道：“横竖我这肚子不争气，只生了两个女儿。夺嫡争位的雄心壮志，与我是无甚干系的。只是想不到，这般都有人将我视做眼中钉肉中刺。也罢，就让这潭子泥水，再浑一些吧。”
说着，便微微探出头去，向着小路的远端张望了一番，看到无人经过，便整了整衣襟，兀自走远。
虽是庶女，好歹也是出身侯府的。问了方妈才知道，原来竟一个嫁给了归燕镇的米商，另一个，嫁给了河阴县的屠户。
倒不是说米商和屠户就低人一等，而是……在这个还分三六九等的时代，这样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绝不可能是自由恋爱。无疑是大夫人一手安排的。
淮州，归燕镇，河阴县。
三处地址在地图上表现出来，就是一个细长的三角形。河阴归燕两地相距不过百里，可是它们与淮州，却都隔着三百里地。
这一来一回，至少要七天时间。
苏钰看到她收拾行装，便问道：“你真的打算要帮陶夫人？”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吴音塞了一件棉袄进去，看着觉得太臃肿，遂又拿了出来：“多一个说话，哪怕只是几个字，大人的胜算，就会多一重。我路上会小心的，不用担心。”
这边吴音才从后门溜走，那边荣秀院里，已气得吹胡子瞪眼，连着摔碎了三只盖碗。
大夫人怒不可遏，剧烈的喘着粗气：“一个烧火丫头，竟还真将自己当做夫人了！也不照照自己什么样子！还有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竟趁着府中忙乱疏忽，自己到库房里去东要西要，简直不把我这个三品诰命放在眼里！”
一边的丫鬟边抚摸着她的后背顺气，边细声细气的劝道：“夫人息怒，莫要为这些跳梁小丑气坏了身子，且由得他们闹腾几天。等老爷……等老爷不再管事了，要打要罚，或者干脆赶出去免得看着碍眼。还不是夫人您说了算？”
“赶出去？休想……”
陈夫人咬牙切齿，向往起未来大权独揽的日子：“我要她们一个一个，全都受尽欺凌，凄惨度日，不得善终！铭儿呢，去把他叫过来。”
丫鬟按摩的手登时一顿：“公子他……一早就出门去了……”
朔风猎猎，出了城之后，更觉寒意凛冽。不多时，手指便冻得僵硬通红，只能双手轮换扯着缰绳，不停的呵着白气。
没有柳临风在身边，以她对自己的了解，是断然不敢策马狂奔的造次的。
淮州的地势不熟，加之第一天的顺风顺水和没有走错路，又助长了她的盲目自信。是以这第二日，便想多赶些路出来。看着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便没在路过的村子里停歇，想赶到下一个村子再做打算。
谁知直走到繁星满天，都没再遇到一户人家。极目四望，莫说村子，连个乱坟圈子都看不到。
据说……也不知道有没有道理，也忘了从哪里看来的。只是自己眼下又累又困，再不想点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提提神，恐怕就会睡过去。
据说，大片长满荒草的坟地，其实是荒郊野外，了无人烟时最好的去处。坟头可以避风，荒草可以保暖，阴森森的气氛还能规避夜间拦路打劫的歹人。
万一不小心抓到只兔子，连温饱的问题都一并解决掉了。
想到兔子，饥寒交迫更觉难挨。
只可惜，这个地方莫说坟头，土包都看不见一个。
若是有……呵呵，绝对笑不出来，没吓哭就算不错的了。
山路崎岖，马蹄一个跌宕，吴音吓得赶紧停止了胡思乱想，双手抱稳马脖子，回头向后望了一眼。
白天路上人多的时候，还不觉得。到了夜深人静四野茫茫，这种被暗中盯梢的感觉，越发的强烈起来。总觉得后面有什么人或者东西在跟着自己。
如果是人，还好说一点，大不了就是跑。可若是……狼的话……那指定跑也跑不过的。
想到这里，不禁更加后悔。甚至想灰溜溜的调头回去。可是已经走了将近两个时辰，万一前面的村子就在峰回路转之间，却在此功败垂成之际回去，岂非更加悲哀？
只得硬着头皮，又往前赶了一段。
转过半山腰，放眼望去，凄冷的星空之下，依然一片荒芜。满腔希望的光熊熊烈火，瞬间被现实的冷水给泼了个透心凉。
生无可恋的叹了一气，眼角的余光一瞥，却隐约发现前面似乎有灯光。揉了揉眼睛，再转过去看，但见前方山坳的嵖岈阴影之中，一豆昏黄果然孤独萧瑟的亮着。
寒夜读书忘却眠，孤衾香烬炉无烟。远远望去，此情此景，真像是有寒门书生挑灯夜读。而自己，一身霜露，风尘仆仆，真像是上门借宿的女鬼。
走到近处，才发觉这并非村子或农家，而是一座古旧破落的山神庙。
敲了两下门，无人回应，便径自推开并未关严的变形木门，牵着马走了进去。
看着满目的断壁残垣，突然又想起一句：宁住荒坟，不住古庙。
心里咯噔一下，就忐忑起来。
这座庙无所谓，可是这灯光……
若没这灯，她是断然发现不了这座庙的。万一是有人故意设下全套……
想到这里，吴音慌忙调转了马头，往外退去。
才转过身，大门突然“吱呀”的一声关上，门轴的摩擦声甚是凄厉刺耳。门窗破败的古庙里人影纷乱，一时间喊声嘈杂，大致有七八个人围了过来。
山贼？
吴音手心里顿时冒出冷汗，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跃起爬上马背，用力一踢马腹，跳过断墙，从即将行成的包围之中冲了出去。
“是个女的，别让她跑了……抓住她……”
身后的山贼穷追不舍。手中的大刀反着寒光，时不时的映到她的身上。不堪嘶喊声紧随缠着马尾巴，声声传进她的耳中。
这里人生地不熟，其他方向也不知是何去处，只能是顺着来时的路回去，眼看即将跑到大路，却突然看到一人一骑迎面过来。
吴音措手不及，慌忙将缰绳往一侧扯了一扯，抬腿将那人踢了一脚，避开了正面冲撞。
那人从马背上滚下去，立刻便被围住，有山贼狂喜道：“又抓了一个，看这衣裳，是块肥肉！”
原来不是他们的同伙，竟也是个过路的。
吴音心生愧疚，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见那人被抓了之后，只有两个贼人留下看着。其他人很快又追了上来，只是拉开了一段距离。
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唯有先逃掉，再想办法来救他了。
堪堪收回神思，一门心思的策马狂奔，猛听得一声呼啸，不及反应，就听一声长嘶，老黄马高高扬起前蹄，发狂似的向山里奔去，将她摔下马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