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老夫人通报的人并没有避着安冷月,她自然也是听见了的。
见老夫人这么不客气地赶走了父亲,也知道是在为自己出气呢,顿时也有些哭不下去了。
发泄过后,才想起自己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还躲在祖母怀里哭鼻子,白皙的俏脸霎时红了个透。
“祖母,孙女失态了。”她扭捏着从老夫人的怀里退了出来,左看右看,就是不好意思和老夫人对视。
实在是太丢脸了,幸好没人知道她十五岁的壳子了装的其实是二十五岁的灵魂,不然更是没脸见人了。
老夫人伸手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头,低笑道:“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你还小,不用想那么多。
不管出了什么事,还有祖母和你父亲给你撑腰呢。你父亲那人虽然有时候糊涂了些,但疼你的心意却是半点不少的。”
“就知道祖母对我最好了。”安冷月笑着跟老夫人撒娇,却是半点不提父亲。
老夫人看着,知道她心里定是起了心结,却是没奈何。
这父女俩的性子一个比一个倔,认准了的事儿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要解了这心结,还得这俩人自己想开才是。
安冷月和老夫人又闲话了几句,见老夫人脸上已有疲惫之色,忙道:“祖母今日也劳累一天了,想是也累了,孙女就先告辞了,明日再来给祖母请安。”
“我的怪女孙果然孝顺又体贴。”老夫人笑呵呵地道:“我也着实有些累了,便不留你了。回去的路上仔细着些,这会子天该黑了,别磕绊着了。”
“祖母放心吧。”安冷月笑着对老夫人挥了挥手,便起身迈着轻快的步子小跑了出去。
老夫人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有些抽痛的额角。
才忙活了这么小半天,她的身子就有些撑不住了,便是不服老都不行了。
也不知她还能护着月儿几年,月儿这样纯然的性子,她不在了,没人护着该怎么办啊?
老夫人的模样明显是心情不佳,这会儿除了周嬷嬷这样的老人怕是没人敢上前。
周嬷嬷本也不愿讨这个嫌,但事到临头,却是实在没法儿拖延下去。
只好硬着头皮开了口,“老夫人,您看二小姐的丧礼该怎么处置?”
“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不过是个没及笄的庶女罢了,给她一口薄棺,随便找块地葬了便是。”老夫人皱眉厌恶地道。
她并不是刻薄的人,对自己的孙女原本不该如此吝啬,只是调查的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之后,她对这个孙女实在是待见不起来。
若非是家丑不可外扬,她甚至想直接一张草席子把人卷了丢乱葬岗去。
周嬷嬷原本还想说,这么处置将军那里可能会有意见,见着老夫人的神色,顿时闭口不敢再言。
细究起来,老夫人的处置也没错。
原本安灵儿也还未及笄,虽然只差了几个月,却也可算作夭折。
大家族中,夭折的孩子一向被视为不吉,便是嫡子嫡女也一样是不能葬入祖坟的。
当然,若是那受宠的也不是不可以破例的,只不过安灵儿显然并不在这破例之列。
周嬷嬷身为老夫人的心腹,对安灵儿所做之事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的,只觉这位就是一个白眼儿狼,让人升不起半点怜悯。
安冷月走出老夫人的院子之后,轻快的脚步便渐渐慢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敛了下去。
“小姐。”红棉禁不住担心地喊了她一声。
“我没事。”安冷月淡淡地道:“不过是想着二妹就这么死了,有些唏嘘罢了。”
她重生之前最大的执念便是替自己和那刚出世的孩儿报仇,如今仇人之一已经死了,她心中却没有多少快意。
反而突然间有些意兴阑珊,就算报了仇又如何呢,她的孩儿终究是不可能回来了。
尤其这辈子她是肯定不会嫁给石凌君了,与那孩儿怕是无缘。
红棉的注意力却是顺着她的话转到了安灵儿身上,一脸感慨地道:“奴婢也觉着诧异呢,没想到二小姐竟是如此贞烈之人。”
“呵。”安冷月禁不住冷笑出声,“她那作态也就骗骗你这样的小傻瓜了。”
就安灵儿那一步三摇的模样,哪里像是诚心寻死的?
不过是做个模样,抬高身价罢了。
她已经失身给了赵昶,又被这么多人给看见了,根本遮掩不了,最好的结果便是嫁进赵家。
待到以后,是寻了赵昶的错处理直气壮地和离,还是干脆狠狠心直接弄死赵昶,都可不惹人诟病地恢复单身。
虽说嫁过人的女子大部分都灾难攀上跟高的门户,但却也不是没有那例外的。
比如先帝那位最得宠爱的贵妃,可不就是寡妇再嫁的吗。
还不是得了先帝的宠爱,在宫中风头一时无两,就算再多人诟病,依旧活得风风光光。
但,那赵夫人明显是不待见她的模样,便是有安家帮忙撑腰,嫁进赵家后的日子也必不能好过。
倒不如狠心使个苦肉计,既全了自己的名声,又让赵夫人有估计,将来不敢使力地磋磨她。
“可,二小姐要是假装的话,怎么会真的死了呢?”红棉一脸疑惑不解。
安冷月嘲讽一笑道:“大概是老天爷也看不过眼了吧。”
也不怪红棉没看出来,实在是当时安灵儿踩到裙角不慎跌入湖中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情,若非安冷月乃是习武之人,眼神锐利,也不会注意到这一点。
原来她是准备算计安灵儿一把,但却根本没来得及动手,只能说是天意如此了。
她压低了声音,把缘由简略地跟红棉说了一遍,听得红棉目瞪口呆,半晌才狠狠一拍手道:“果然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二小姐这是遭报应了呢。”
“这话你便当着我的面说说也就是了,可不能让别人听见了。”想着这丫头大大咧咧的性子,安冷月不放心地点了她两句。
红棉忙点头道:“小姐放心,奴婢晓得的。”
她以前只是念着小姐曾救过自己的性命,一心一意对小姐忠心,只想着小姐说什么自己便做什么,甚少主动思考该怎么做。
但经过安冷月这些日子的调教,她着实长进不少,很多事情看得更加通透了,最重要的是知道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两人一路说着闲话,不觉间便到了院子门口。
下人们纷纷问好,安冷月只是淡淡地摆了摆手,便径直朝自己房间走去。
到了房门口,脚步却是不着痕迹地顿了顿,才抬手推开了门。
却没有直接进门,而是转身对身后负责掌灯的丫鬟道:“直接把灯给我便是,今日你们也都忙了一天了,没什么事儿除了守夜的几个,便都下去休息吧。”
“是。”小丫鬟自然是忙不迭地应了。
安冷月又对红棉道:“你也下去休息吧,今晚不用你守夜了。”
“这怎么行呢?”红棉皱眉道:“别人奴婢可不放心,小姐不用担心奴婢,奴婢不累,真的。”
“你又不是铁打的身子,怎么可能不累,让你休息你就去。我夜间本就没什么差使分派,何必让你再提着心,平白睡不踏实呢。”安冷月走进房间,将灯放在桌上,转身对红棉挥了挥手道:“快走吧。”
“那好吧。”红棉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临走还不忘给安冷月关上门。
安冷月坐在桌边,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出来吧,你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呵呵。”寂静的房间中突然响起一声轻笑,安冷月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意外之色,淡然地转头看向从暗处现身的某人。
凌轩脸上挂着戏谑的笑意,玩世不恭地开口道:“看来你早就知道我来了,怎么,把人都打发走了,是为了与本王单独相会吗?”
“你哪来那么大脸?”安冷月斜斜地睨他一眼,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起来,权当屋子里没多出个人来的模样。
凌轩佯装失落地叹了口气,“这话说的本王好生伤心,既不曾专候,好歹赏杯茶喝嘛。”
“茶壶杯子都在桌上,想喝茶自己倒。”这一次,安冷月更是两个眼神都没给他。
却不妨凌轩突然伸出手来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强行转了过去。
“眼睛都肿了,哭过了?”
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眼角,安冷月只觉得那根手指仿佛烧红的火炭一般,烫的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整个人都跟着烧起来一般。
她想着,此刻自己的脸约莫是红得狠了。
她忙推开凌轩的手,有些狼狈地撇过头,道:“我妹妹死了,不该哭一哭吗?”
与父亲之间的心结,她终究是不愿再让第四个人知道。
“呵。”凌轩无奈地勾了勾唇,“这话你拿去骗骗别人就罢了,不愿说便罢,何必跟我说这些虚的。”
安冷月沉默不语,凌轩又道:“你既不愿说,我便不问。只是,若受了什么委屈,不要一个人担着,总归还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