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心一直不敢回头看,她怕最后楚魏的剑划破她的喉咙。
灯火通明处,红梅开得正旺,稍稍小跑着,红梅在空气中弥漫着香氛。小王爷的浪漫,她不懂,幼时天真的想起,总是不禁偷笑。最后从他切齿的口中得出,那是精心为自己设计的时候,就被噎着了。
等到后来被冠上了品阶,他的品味中往往征求幽心的想法,只是也只是一个想法。而如今,她全然没用了。记忆存在时,她生活在死亡边沿;记忆封存时,她虽然不再是他的玩物,却也被厌弃为他所掌控下的工具。
一身厚重的紫袍,眉宇间鬓发翻飞,飘散在落梅中,那是她想摆脱的小王爷。景灏指腹间轻点,粘稠地在手中落下一丝红晕。
鼻尖酸酸的,幽心不知道怎么了,竟是不忍。当她得知他想杀她,她讨厌他,甚至不想再见他。
景灏在深深地叹息,空气中冒着热气。掬起几瓣红梅,随手一抛,又被吹落了。蓦然回首,景灏在士族子弟中见到了她。相继一怔,身旁已有不少旁人注意。
景灏优柔一笑,他在等着什么。
“罪臣许幽心,拜见小王爷!”曾经不曾在意的人,如今待之犹如神明。
众人之下,许幽心的参拜,折了节,多了忧愁。想来现在的盛京,没几人不认识许幽心,那日的行径,堪为士族茶余饭后的笑料。
周遭杂杂的,议论着,期间还能听到一些窃窃私语,大抵不待看好许幽心。一步步践踏的声音,他在向她靠近。眸中涌动,多年相守的人,为了让她承受一个宠姬的位份,一再要对她下杀手。
也许景灏早已麻木幽心的心思。在死亡面前,幽心不敢保证所有口蜜腹剑的话,能够针刺一般让他见血。尽管如此,她怕得发抖,都不忍。
是被控制了吧?她想把所有的怨怼都转嫁给一个杀手,只是默默想着。
抬眼间,幽心看到了面前黑色的靴子,在她脑海中还没扼杀掉楚魏时。“臣女有罪……”
她弓腰一揖,也许楚魏早已被她咀嚼了多次。
“禁闭也有月余,想来没有白费本王一番苦心。”景灏说得云淡风轻,不失礼数地伸出一手,“跪着不麻么?”
这种时候,对待一个罪臣,幽心没有听错,景灏在揶揄。周遭的声音越发的嘈杂了,甚至无法听清一些。
她两手相交,指尖扣进肉中,深深凹陷。
周身都是一道道目光,黑妖瞳般的眸子,渐渐失了光辉,掩藏在修长的睫毛下。
“臣女有罪。”幽心学着释然,接受异样的目光,就像一切都不曾变化。
周围唏嘘一片,她不用仔细去细查拥有生杀大权的王爷都能料到,最好的接受就是对一切都能成竹在胸,笑靥以对众人。
“还不起来么?”他伸手,带着一股既然的不容抗拒。用一种玩笑的语调,宠爱有加。
“谢……”
她想做足了礼仪,扮演一个细作的角色,让烽火令不那么儿戏。一切也许就该是这样的。
景灏就像是对抗着幽心的不卑不亢,倾身而下,他打击着幽心所有的自信。“来都来了,就陪本王赏梅吧。”
“臣女领命。”幽心的余光,不再看到周遭的乱,一瞬间又变得宁静。
景灏轻笑一声,一身袍子摇摆在风中,全然一副王者的气息。他笑得风华俱佳,幽心却不知道怎么回应。
人声散去,幽心紧随着。危楼压全景,幽心在楼台处看着景灏细抚着手中的梅花枝,数落一地的绛红。他的目光处,是楚魏飞身而上枝头的黑影。月光下,那柄泛着寒光的剑,幽心怎么都记得,曾经是怎样架在脖子上的。
远处的人声渐渐散去,冬夜下起了漫长的一场雪。盛京灯火不灭,整个盛京笼罩在漫漫雪景之中。
“明明不是这样的。”心头泛起一点寒意,幽心开始后悔,她从青城处换来的烽火台第一场雪景,仅仅只是一场雪景。“我要的是你落网。”
她很清楚此刻自己没有被控制住,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小王爷的耳中。
“青衣落下了什么把柄?”景灏浑然已经出现在幽心身前,对幽心闭门思过的处罚显得很淡然。
她被吓住了,景灏显得很从容,与生俱来的高贵彰显着皇室的优雅。
本能地,幽心蓦地一跪,长袖一揖。“儿戏烽火令。”
幽心在和景灏交战,而此时,他正说出了幽心一直担心的话。他说,“不是纵马街头,撞见了一场鹣鲽情深吗?”
幽心吃惊,蓦然抬头,景灏并没有特别的神色。“是。”
再隐瞒,就是阴霾。
“幽心,你回答本王。”景灏开始停顿,指腹间周转着思虑,心不在焉。
“是。”
“你还爱着宋青城么?”景灏眸间一转,目光相触,他看到幽心瞳孔中略带的琥珀色,就像是耗尽了心头的一滴血,美得窒息。
“是。”目光聚焦,幽心的眸中一片空洞,看不出什么。
“有理由吗?”
景灏说得很幽,似乎和幽心在聊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情致所动,无怨无悔。”幽心臣服,谁都没法看清她磕头低眸的一瞬间。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卑微到臣服于本王。”细腻地滑落嘴角,“滴答”一声,泪水溅落在青石台上。
幽心感到天寒地冻,许久,幽心缓缓作揖,眉间阴成柔戾。“青城和幽心自幼受小王爷提携,小王爷至于我们如同再生父母。幽心斗胆,还请小王爷成全。”
“原是记得本王授你女官之位,提携宋青城为饱读之士。”他笑说,默默地伸出一只手,再一次扶起地上的许幽心。“既是如此,作为一介臣子,本王向皇兄讨要你,你为何抗拒?”
“本王向皇兄要你在先,从关隘累倒两匹马。”景灏说得很柔,声音带着风,吹入幽心的脖颈中,挥之不去。“既是婚姻大事,本王又有皇兄庇佑。不过一道圣旨,还想巧言抗旨么?”
“幽心斗胆,小王爷应多以国事为重,勿再儿戏臣女。”许幽心嚷着,生怕低了几分。“爹爹已经请了圣召,幽心和青城的婚事已定。”
“是这个吗?”景灏从袖口处取出一道皇令,慢悠悠地看着幽心的瞳孔骤然变大。“你说的皇令。”
“怎么会在你的手里?”幽心慌得伸手,想要抓取皇令。
见他巧妙地避开,将皇令一转,一手展开在身侧。“看来你真是急了,待嫁都等不及。”
召令上果断是许幽心和青城的婚事,幽心更加没有心思去管景灏的玩弄和调笑。“小王爷,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你竟然截取了皇令?”
景灏的笑容隐藏在唇齿边沿,渐渐地又邪上一抹弧度。“是又如何?”
“小王爷。”幽心后退几步,紧接着规规矩矩地一揖,襦袍生风。
“本王最讨厌欺瞒。”景灏指尖一翻又一翻,那道圣召又被收回手中。“青衣和你已有嫌隙,你心中的伎俩本王并非不清楚。”
景灏兀自欣赏着幽心的礼节,步履徘徊在幽心的周身,仔细打量着。
不时,又露出了笑容。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青衣倒是真找上了一个对手,不死不休。“只不过,本王未想你这般急。”
宋青城和许幽心同处一室,他不是不知道。然而,景灏的笑容一收,这事还是发生在他如今讨厌的那段时日。
幽心哽咽,礼仪一收,静静地待命一旁。
“怎么不说了?”景灏霸道地将手中的召令悬着抛在空中,一次又一次,尽入手心掌控。
“幽心只想要回召令,小王爷还给吗?”幽心知道景灏的作风,截取圣召并不稀奇。只是,不能在他玩闹的时候强行去要。
“好硬的脾性。”景灏似乎有了怒意,他指尖一转,召令入了火盆。“幽心,本王还是喜欢你温柔点。”
“啊!我的圣召。”她急忙奔向火盆,在召令下落的那一刻。
身后环出了一双手,纤长的骨节拽住了女子的腰侧。死死地,紧紧地,看不出景灏的情绪。
她挣扎,她反抗,她哭着说放开。却不敢动用些小手段,只能跺脚踩着地面,指尖扒拉着。
那是她的终身大事,却被景灏一时解兴,焚毁了。
火势很烈,慢慢又消散。幽心感到腰间已经没有了力道,她吓得瘫软在地。
身后有一丝凉意笼罩着,是帛锦的寒意。景灏抱着幽心,冰冷地等着她清醒,注意到眼前的自己。
风干了泪水,她才知道,他的泪从来不白流。
她想,她知道了一些,他在报复,恩威并施。
都不知道怎么出了赏梅阁,幽心仰望着天际,那人目光如炬,灼烧着幽心的胆小。
再也不敢回头,她奔跑在回去的路上。
“许幽心!”身前侧“嗖”地一声,楚魏脚尖落地。
“我没钱。”幽心缓着气,就差掏荷包给楚魏看了。
“没钱你还敢找来?你这不知羞耻的女子。”楚魏说话并不留情面,带着儿音的辱骂不痛不痒,还是把许幽心气得够呛。
楚魏目光游离着,幽心却只能注意到他抱在腰间的剑。她的手抖了抖,不多时发丝飘逸,身上唯一一只金步摇被弱弱地献给了楚魏。“我就只有这个。”
剑矢一抬,金步摇松落在手中,被楚魏一手接过。“就这么点,你也真好意思来泡王爷?”
哭笑不得,听到楚魏倒打一耙,幽心反而觉得安全了。“我会乖乖听话,你总不会再施咒了吧?”
楚魏的心智令她害怕,她只能幼稚地协商着。
“你当我傻啊?”楚魏手中的铃声一起,幽心的眼前开始迷茫,记忆逐渐消失。“我还是比较相信自己。”
“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个消息。宋青城在赏梅地等你,可等了这般久了。”
这算什么消息……头皮发麻,一切又回到了认罪初。
一身文雅儒士装,梅花树下青城一眼就看到了幽心的身影。
“青城。”那一刻,她失了魂魄,紧紧环住了男子。“幽心做了蠢事。”
她打算摆脱青衣的困扰,一而再再而三地,却对青城难以分离。
“我都知道了。”青城顺着她的发梢,柔顺了幽心的不安。
“青城,你害怕吗?”
“没有。”他回答得很坦诚。
可我怕……话哽在喉间,幽心全身发寒。
“幽心……我带你回府。”听不出的疲累,道不出的深情,止不尽的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