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日，周五。
上午九点，任飞穿得像个胡同老头般，趿拉着一双皮拖，手里还摇着把大蒲扇，堂而皇之地走进野火集团公司大门，一路上，遇见的人无不莞尔：太稀罕了！这是要回到八十年代吗？
大门外等候的记者更是目瞪口呆：这是华巍老总？你确定？
过了会，晨曦老总黎国明、浪涛集团老总刘翼连袂而来，记者们的眼都直了：这是要闹哪样？圆领汗衫西装短裤配凉鞋，刘翼手里拿着钓具，錅国明胸前吊着个收音机。
随后不久，戴着顶白色太阳帽的章汝劲和脸上架着副太阳镜的滕中浩施施然下了出租车，这俩人穿着还算好，比前几位老头强不少，路过记者身边的时候，还大声道：“记者同志们辛苦了。”
记者们下意识地点头问好，却没人上前提问，看着二人走进野火集团大门。
应该没人再来了吧！
“让让啊！大热天把大门堵着象什么话！”
屠洪扯着黄昶的胳膊，冲记者们嚷嚷，又不满地对黄昶道：“老黄头，你都退二线了，就该出来多走走，难得今天好天气！”
黄昶苦笑道：“多少年没穿汗衫裤衩了！杀猪匠，你拿个老头乐算怎么回事，这玩意能钓鱼？”
“水边蚊虫多，挠挠！总不能拿把钳子，哪痒钳哪吧！”
“我看行！”黄昶乐了，二人拉拉扯扯地进了大门。
有记者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骄阳，问身边人道：“今儿天气很好，对吧？”
那人也看了看天，回道：“估计能晒脱三层皮！”
…………
接待室里，岑诗霜乐得前仰后合地，拿任总的蒲扇扇几下，又抢过屠洪的老头乐在李云野身上乱挠……
埃文、沃森、冈特和卡门等几名外籍专家则极感兴趣地看着任飞等人的穿着打扮，尤其是那把大蒲扇和老头乐，更是稀奇！
众人说笑了一会，中巴车来了，众人出门上车，李云野和吕超走在最后，各背着个大背包。
记者们乱了起来，车缓缓驶出大门时，数名记者小跑着跟上，不停地拍打车身。
李云野示意司机停车，打开车窗探出头，道：“只回答一个问题。”
一名记者满头大汗，叫道：“半个月时间，野火集团就有一百三十七名员工离职，请问李院士如何看待此事？”
李云野想了想，道：“要走的终归会走，该留的总会留下。”说完，缩回头关上车窗，示意司机开车。
今天是周末，大家要齐去雾灵山遥桥峪村休闲度假。
车行两个多小时，中巴车在一处农家院落前停下，众人下车，林秋峪与秦天民从门内笑吟吟迎了出来。
黄昶打量着四周的景色，点头道：“景色不错，是个度假的好地方。”
秦天民笑道：“这儿才搞了一年多点时间，我也是从我儿子嘴里，才知道这么个地方，主人家姓苏，叫苏家福，六十多岁，有两个闺女四个儿子，都很朴实。”
黄昶打量了下秦天民，道：“你打听得倒清楚，我们就是来休息的，又不搞人口普查！”
林秋峪笑道：“苏老头是他亲家，老秦的儿子娶了苏家的二姑娘。”
“感情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黄昶恍然大悟，三人相视大笑起来，忍得其他人纷纷侧目看来。
已近午时，众人商量着午休后去哪玩，各执己见下，一哄而散，各找乐子去了。
李云野和吕超则没那个福气，在夫人身后做小跟班，倒茶递水，殷勤备至。
及至晚饭过后，众人坐在院里的葡萄架下，主人燃起蚊香，添上茶水，黄昶惬意道：“好多年没享受过了，这才叫生活。”
屠洪却直接道：“老黄头，享受过了，说说电子学会打算在月底召开的半导体技术与产业发展座谈会。”
“这有什么好说的，左右到时就知道了。”
屠洪气乐了：“老黄头，你还真是来白吃白喝了！上面的情况你最清楚，野火现在四面楚歌，就没个说法？”
黄昶故作惊异：“咦！杀猪的你还会成语？”眼见屠洪挥起了手里的老头乐，黄昶才接着道：“这次座谈会，我看没什么新鲜的东西，无非是消化吸收，融会贯通，推陈出新，举一反三这些老一套。”
黎国明、秦天民几位参加过多次类似会议的人会心一笑。
黄昶又道：“也有人谈到创新，但都停留在表面上，没有深入。前几天，我和几位前辈讨论过国家半导体技术与产业发展现状，看了几份材料，有可喜之处，更多的还是忧。”
黄昶转头看向章汝劲和滕中浩两人，道：“章总与滕总回国创业，对国家半导体产业贡献良多！”
滕中浩摇摇手，道：“老章的功劳，我不敢贪！”
章汝劲叹道：“惭愧！龙腾处理器的事情，我没处理好，有负重托啊。”
黄昶笑道：“这不是章总的问题，龙腾处理器的市场太小，厂家不愿接单也在情理之中。”
“我说两句。”任飞这时插嘴道：“目前，也就华芯国际有成熟的130纳米生产线，部分技术及设备还是从国外引进的，受人掣肘是意料中的。我看，重点还是在国产自主的技术缺失。”
这话让众人纷纷点头，刘翼道：“我和老黎也在忧心这事，我们两家公司都盯上了超算，所能采用的芯片无非就那么几种，一旦被人断供，则无以为继。虽说目前还不至于此，但未来终究会是个大问题。”
黄昶这时才看向李云野，道：“云野，野火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我听说这半个月，走的人有些多？”
李云野道：“技术方面先不说，我就简单说说营销方面的情况：案子胜诉后，野火企业版系统得到了市场认可，订购服务的企业大增，虽然还没有统计，但增长势头非常好，东南亚各国也开始有企业联系我们了。”
铁丹红一旁点头，李云野继续道：“技术上，半导体设备研制受限于人力与投入的不足，现在说进展为时尚早，另一个关键就是EDA软件研发，面临的最大难点就是理论器件模型和实际工艺结果相互之间的验证，这也是所有工业领域的EDA软件研发都会面临的问题，尤其体现在半导体产业，面对的是产业链长，复杂度高，物理尺度小，这极大的增加了难度。”
黄昶道：“计算机仿真设计，涉及到物理，化学，数学几大基础学科，必须要具备强大的理论基础才行。”
李云野点头，道：“所以，实验室的基础学科研究再加强力量外，更需要时间。另外，龙腾处理器的生产问题，我和章总也有过沟通。”
章汝劲接过话题，道：“不错，市场因素就不提了；另一个是技术层面的问题，设计、定义一块芯片，功能验证，综合，物理实现，制造到封装测试，每一环节都极为复杂，对EDA工具的可靠性要求非常高，还需要芯片设计公司，晶圆厂等多方协同。所以，EDA工具软件的研发，并不是软件公司一家的事。”
任飞听了后，插话道：“章总，这么说来，EDA研发，实际上是一个多方协作才能达成目的地一个项目。”
“不错！我在德州仪器工作时，每一款芯片流片之前，晶圆厂与芯片设计公司，对芯片的每一个技术环节事先都要再次进行验证。这其中，EDA软件在研发、使用、反馈、提升的每个环节中，都与晶圆厂、芯片设计公司息息相关，否则，EDA软件的迭代、成熟度和竞争力无法快速提升，从而制约了发展速度与规模。尤其是象奔腾处理器之类，面临的是全范围大流程的应用，EDA工具就更凸现其重要性。”
黄昶想了想，道：“几位老总，如果能成立一个EDA软件研发中心，集合国内EDA企业、晶圆厂、高校与研究机构、IC设计企业，是否能促成软件的快速研发并迅速成熟？”
黎国明眼一亮，脱口道：“黄老，您是指华天集成电路设计集团有限公司去年发布的Zeni系统吧。”
“不错，华天最早研发出的产品就是熊猫ICCAD，从八六年立项起，到九三年正式发布，培养、成长了一批高素质人才队伍，我意野火与华天合作，再加上在座诸位的协助，应可加快研发进度。国内芯片市场，决不能让国外的产品占据高地，这事关国家在半导体产业领域的科技战略问题。”
章汝劲击掌道：“这个提议太好了。EDA产业实际上是个资源高度集中的产业，国外也是经过一系列的资本博弈与资源整合，才形成如今的三巨头局面，我们也不能固步自封，各立山头！”
任飞却皱眉道：“研发中心的名号不好，这么多厂家的联合，不可能都做到无私，我建议叫联盟为好，各方投入，资源与成果共享，又不失各方的独立性。”
黄昶思忖片刻，笑道：“还是任总考虑周到。”
气氛活跃起来，各人出谋划策，讨论十分热烈。
夜色渐深后，讨论暂告一段落。章汝劲拉着李云野走到一边，低声道：“云野，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两年内，华芯国际可能会出大变故，具体的，我现在也说不清。”
李云野道：“章总，有什么事，你要第一时间通知我，这是我对您的承诺！”
“谢谢！”章汝劲有些感慨，拍了拍李云野的肩头，转身离去。
李云野看着他的背影，觉着章总的脚步总有些迟缓之意。
黄昶这时走了过来，道：“云野，铁丫头给我说了野火集团目前面临的人才、资金困境，想必，技术方面也有不小压力吧！”
李云野点头道：“还能撑住！”
黄昶道：“国际上，对野火集团的技术封锁与打压，隐隐形成了一个共识，你面对的，不是一家企业，而是整个产业链的排斥，无论是技术还是制造方面。龙腾处理器生产问题，只是前奏而已。”
李云野沉默了一会，抬头道：“那又如何，我依然有信心！”
黄昶笑了，道：“过几天，有人会发声，你要做的，就是全力工作，争取早日打破禁锢！”
李云野重重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