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到初五，李云野只在家待了一个晚上，其余时间就是和一帮死党在一起互相贬损，恶语摧残，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无所事事地满世界逍遥，直到初六，死党陆续踏上南下的火车，李云野才感到一份无聊，相聚时，死党虽然不会太在意他头上的光环，该臭嘴该毒舌，但时间终会留下痕迹，始终不如以前那般肆无忌惮，和邻居、师长及一些普通同学聊天时，也明显多了几分陌生，在班长冯英家拜年时，冯英道：“蛮牛，你和我们不一样了。”语气不无落寞，她也已结婚半年了。
初八过后，工区一下冷清了不少，和父母聊天时，父母更多的是担心子女的工作。很多职工不到年龄就想办法办理了内退，好让子女顶职，更多的年轻人则出门打工，弄得井下一线的采掘工人招不到人，只好到西部山区招临时工，而留在矿里的，也在想办法住外调。父亲说，工区的煤挖不了几年了，今后的路，要靠自己闯了。
父亲还是雷打不动地每天七点看新闻，李云野陪着父亲看新闻，很快就被新闻的重点报道吸引了，而新闻时间一过，邻居伍叔照例端着大茶缸子来串门，他最近添了个嗜好，喜欢和李云野这位博士生纵论天下大事，不过，大多时候就是伍叔一人在滔滔不绝，父亲偶尔批驳、争论两句，李云野则洗耳恭听，最多就嗯啊两声。
伍叔临走时，总会以一句：“老李，这电视该换了”结束，说完便摇头出门而去，父亲自是不理，母亲就会嘀咕一句：“有彩电了不起，我儿子还是博士呐！”
李云野便哑然失笑，不过，看着家里那台差不多够十年的十四寸黑白电视机，也是时候换换了。
日子慢慢过去，李云野无聊之下，跟着姐夫的车到市里玩了两天，在报刊亭买了本《科幻世界》合集，在破旧的电影院看了一场无聊的电影，回来后和家人聊起小时候看过的电影，姐姐李云琳就说起家里还有两大捆电影杂志，小弟李云胜笑着道：“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看完《画皮》，吓得我俩一晚上没睡觉的事。”
李云琳撇嘴道：“不睡觉算什么，那年看完《珊瑚岛上的死光》，你们两兄弟拿着竹筒做的小水枪，说是激光炮，在床上打仗，把被子滋了个透，妈把你俩抽得满地乱爬，还记得不？”
李云莲听得咯咯笑了起来，李云胜笑道：“姐，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你还记得。”
母亲郑淑娴道：“怎么不记得，那被子我足足晒了三天，邻居还以为是尿湿的。老三，那年你第一天上小学，就上了一节课，第二节课就从学校厕所里翻墙跑了，后来打死也不去上学，还浪费了一年学费。”
李云胜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挺胸道：“二哥已经是博士了，今年我肯定考上个大学，不能给二哥丢脸不是。”
“你读书可不是给我挣脸，是为你自己。”李云野摇摇头。
“二哥，我听姐说，你写的作文很好，以前你还说要当作家，现在还写吗？”小妹李云莲边翻着杂志边说。
“对啊，二哥，你可以写个电影剧本，到时拍出来，这些杂志上肯定会登出来。”李云胜也来了劲。
“你二哥现在学的是计算机，懂吗？是科学家，不是作家，写什么剧本！”李云琳瞪了老三老四一眼。
李云野心里倒是一动，看了看小妹手里的科幻世界杂志。
二月二十六日，李云野启程返校。
临行前的晚上，父亲李泽远抽着烟，闷闷地道：“老二，世道真的变了，没有知识真是不行。再过几年我也要退休了，我不担心你，你姐成家了，我也不担心，可你弟妹，今后你要多照顾点，现在找工作这么难，矿里的情况这些天你也见了，你自己要多努力。本来，我想着让你去当兵，你老子我毕竟是部队里下来的，你也算是军人后代，现在你自己出息了，就很好，只是以后，不管你做出多大成就，发了多大财，别忘了军人后代这四个字，明白吗！”
说到最后，李泽远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李云野知道，父亲这些年过得很不顺心，主要是工作引起的，任谁在激流勇进之际被强行退至二线，都是难以释怀的，看看如今的多经公司现状就知道了。
“矿上现在越来越没心气，去年，你师傅王松涛大病了一场，他怕是没跟你说；年前，五工区又出了瓦斯突出事故，死了三个年轻人，其中一个还是五工区保卫科长的儿子，结婚才三个月，可惜啊！这事闹得全矿去年的安全奖都没了……”
李云野忽然发现，父亲变得有些唠叨起来，一头卷发也稀疏了不少，秃顶的趋势也已无可阻挡。
“现在粮食是够吃了，物价却一年一个样，工作还越来越难了，老二，我知道你毕业后国家包分配，你可别学那些人挑挑拣拣，让去哪就去哪，别二话，也别摆架子，有份稳定的工作才是紧要的，像你皮老师，眼睛瞎了，可人家是有单位的人，哪怕没上几年班，可医药费少说也能报一半，每月也有工资，这心里呀就不慌……”
父亲难得这么多话，李云野一直静静地听着，心里却慢慢有了一丝悲凉：父亲才五十几岁，话语中就有了暮气，和林老师、秦老师他们一比，云泥之别！
二十七日抵京，休息了一天，二十八日，李云野背了一袋干野山菇、干野竹笋及一些腊味去了林老师家，被师母嗔怪了一番，午饭过后又去了导师秦天民家，恰巧燕清大学微电子研究所年建华所长也在，二人不客气地瓜分了李云野的孝敬。
闲谈中，秦天民提起了国产EDA项目的研发情况，询问微电子所参与测试的情况。
“这个项目集中了全国十多家单位的近二百位专家，齐聚燕京集成电路设计中心，项目从八六年开始，到去年六月已经进入测试阶段，我们所是负责测试具体应用中出现的问题，并给出修改建议，目前进展比较缓慢。”
李云野有点好奇，问道：“年教授，微电子研究所有没有芯片研究项目，我说的是芯片是指通用芯片。”
年建华来了兴趣，问道：“有倒是有，怎么，你想研究芯片？”
李云野刚想回答，秦天民道：“云野，你第一个博士学年，我希望你将基础再打牢一点，现在参与课题研究有点过早了。”
李云野想了想，诚恳地道：“老师，我知道基础的重要性，所以，我一直没有放松基础知识的打磨，可是我想，计算机这门学科是门实践性很强的学科，而且，我也欠缺硬件方面的深度学习，如果能在微电子所学习芯片技术，对基础知识的掌握应该更为有益。”
秦天民笑了，道：“你这心眼可不小，我和你林老师交流过，你林老师说你适合搞基础或是系统层面的研究，看来还真没说错，过年你回了趟家，是不是有了什么新的计划？”
李云野挠挠头道：“还没想好，就是越学越觉得自己还有很多的不足，想抓紧时间多学点。”
秦天民一时沉吟，不过，他并不是不赞成李云野过早参与具体的课题研究，他在算法和程序语言上已经表现出惊人的天赋。但是，过去也不是没有双学历甚至三学历或取得更多学历之人，但这些人取得成就的最多也就一两个学科领域。尤其是，现在的情况和过去有了很大不同，各学科领域在近几十年都取得了极大发展，知识量是以几何级数在增加，还细分出更多的边缘学科，这无疑极大加深了学习难度，而一个人，哪怕他惊才绝艳，个人精力终是有限的，他担心李云野如此下去，最终成了一名杂家。
芯片！可不是那么好学的。
只是，也不能就此打击这孩子的主动学习的欲望！
李云野能通过直博选拔，实际上也引起了学术委员会的极大关注，只是，这种关注是在暗地里进行的，其中也有自己力荐的因素。否则，哪怕李云野顶着个天才的名头，学校也不会允许他在刚进入大三学年就参加直博选拔的，为不突显此情，还特意放宽了条件，又选了另外三名表现突出的学生一同参与选拔测试，可最终，也只通过了李云野一人，还是有点显眼了。
“今天先到这吧，我再想想。”最终，秦天民说了这么一句，既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反对。
李云野有点忐忑地告辞了。
年建华疑惑地看了看秦天民，道：“老秦，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般来说，博士研究生都要加入研究课题的，你是怎么想的？”
“李云野这个学生有点特别，他在本科阶段的学习实际只有两年，我主要是担心他基础不够，所以，这一学期给他安排的课程大都是加强基础的，他能够在实习中完善三轴数控系统一事让我有点意外，加上林教授和我说过的一些情况，我才觉得，是不是我低估了这个学生，可又一时吃不准，他学得似乎有点杂。”
年建华一听，也起了兴致，想了想道：“要不，我介绍他加入EDA项目，这个项目已经进入了整体测试阶段，看看他能做出什么成绩？”又一想，摇头道：“嗯，不行，那里面都是国内有名的专家，他一个学生，哪怕是博士生，恐怕也得不到什么机会。”
秦天民微微一笑道：“虽然这个学期我没给他安排具体的研究课题，但也不妨安排个综合测试，委员会里的那帮家伙，都憋着看我的笑话呢！”
年建华笑了起来，道：“你打算搞突然袭击，就不怕掉沟里？”
“那正好，说明李云野同学还是一个正常的学生，我也有理由让他专心本专业的学习，说实话，我这心里啊，还真是有点担心。”
“那要是证明，他真是妖孽般的天才，你怎么办？”
“那自然是会须一饮三百杯！”
两人相视而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