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八月后，晨曦一号跨过了最艰苦的攻坚阶段，关键技术相继取得突破，尤其是多处理机中断控制器的研制成功，大大加快了整个研发进度，黎总师和一众专家开始常驻机房，核心技术虽然已获突破，但测试、验证工作却更为紧张、繁重，也是颇费时间的事。
SNIX系统的研发工作也空前紧张起来，硬件研制取得重大进展，软件也绝不能拖后腿。SNIX系统是在UNIX系统的基础上，对其核心程序进行修改，从而形成新的并行操作系统。不同于UNIX系统的进程管理机制，并行系统的线程管理是关键，在没有相关技术可供借鉴的基础上，软件组的工程师们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潜心钻研，最终突破了这一技术难关，实现了操作系统核心的并行化。
解决了并行化这个核心问题后，对内核算法的优化就成了一项极其繁琐、细致的工作。而晨曦一号从一年前立项之初的几个人，到如今研发团队也不过二十几人，可想而知他们的工作量有多大，又有多辛苦！
正逢暑假，鉴于李云野表现出的优秀编程能力，李云野很快就加入到算法优化工作当中，从最初的生涩到后来的游刃有余，李云野仿佛经历了一场质的蜕变，老师说得没错，不经历一场真正的科研实践，知识，就只能是在书本上睡觉。
李云野忘我地投入到代码的海洋里，沉醉于算法优化的喜悦之中，所以，八月二十三日上午九点，当岑诗霜突然找上门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个瘦得跟纸片一般，顶着个鸡窝头埋头在电脑前的李云野。
岑诗霜少有的怒了，毫不客气地当着黎国明的面，狠狠地数落起来。黎国明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一言不发，心里却暗暗叫苦：把小李使得太狠了点，老秦该找我算账了。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其他研发人员，当岑诗霜押着李云野走出办公室，在走廊里见到一群恍若放风一般的人时，还是被深深震撼了：这都是一些什么样的疯子！
“小李，回头设计个幸福算法，好好优化啊！”不知是哪个为老不尊的家伙嗷唠了一嗓子，众人“哄”的一下笑了起来。
李云野脚下一个踉跄，颇显狼狈。
洗澡理发换新衣，又是翩翩少年时。
岑诗霜上上下下打量着焕然一新的李云野，半晌道：“不错，像个中学生！”
李云野抗议：“我二十三了！”
“没满！差着月份！”
“我身份证上的日期是错的！”
“我管你，老实点！”
二人出了智能中心，岑诗霜拉着李云野径直往马路对面的一家咖啡馆走去，李云野一拉岑诗霜的手道：“没那洋习惯，又贵又不好喝。再说，喝茶的祖宗上什么咖啡馆。”
岑诗霜翻着白眼，咕哝着“土包子”，扬手招停一辆出租，上车直奔煎茶胡同。
左转右拐，半小时后，岑诗霜推开一扇门，进了一家看着颇为陈旧的四合院。进门时，李云野还好奇地盯了门上的大铜环几眼。
岑诗霜熟门熟路地进了东厢房，李云野进去一看就大感新奇，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几道山水屏风将房间隔成几个相对独立的小间，进了小间，四方桌、高靠椅，青瓷盖碗竹筷筒，处处皆是古色古香。
“大碗茶啊！地方倒是不错。”地道、浓郁的京味风格让李云野啧啧不已。
一名中年服务员上茶和茶点时，好奇地看了看二人，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都兴喝咖啡，吃西餐，上茶馆的可是少见了。
“这家的吃食不是顶好，但地道，胜在地方安静，是个说事的好所在。我上班不久，同事介绍的地，来，动手吧。”
岑诗霜叽叽咯咯地说着，边吃边东拉西扯，说些上班后的见闻，李云野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岑诗霜毕业上班后，隔三岔五地来找李云野，也如现在这般，每次都是说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照李云野看来，说事是借口，实际是为馋嘴，每次在不同的小店，吃不同的零嘴喝不同的饮料。
“霜姐，你上班也快两月了，就没找着个说得来的朋友啥的？”李云野终是忍不住了，插嘴问道。
“怎么？嫌姐碍你眼了？还是说姐耽误了你这个大科学家的研究时间？”岑诗霜似笑非笑地看着李云野。
李云野打个哆嗦：“哪有的事！我巴不得姐天天来找我。”
“口是心非！”岑诗霜端起茶碗一气喝干，利索道：“说件你关心的事，你红姐前天出国了，不远万里，漂洋过海去找她的水川哥哥了。”
“太好了！”李云野忽一下坐直了身子，随即不满道：“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下，我也好去送送她。”
岑诗霜盯着李云野，脸上终于绽放出春天般的笑容，“跟你说个什么劲，你一脑袋的公式代码。”
“我也很会关心人的好不好！”李云野抗议。
那没见你关心关心我！都是我来找你！岑诗霜腹诽，站起来道：“好了，不耽误你的时间了，走了。”说完就往外走。
李云野慌忙喝干碗里的茶，匆匆跟上道：“下次红姐要有消息了，你可得告诉我，这次没送送她，下次见面她就该下毒手啦。”
“红姐有你说得这么不堪吗？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下毒手！”
“哪能呢，霜姐你温柔又可爱，美丽又大方，那歌就是为你唱的。”
“油腔滑调！”
上午十一点多回到智能中心，李云野刚一进办公室，黎国明就道：“云野，回来的正好，有人要见你。”
什么人要见我？李云野一头雾水，看黎总师一脸郑重样，难道是什么大人物？这都快要吃午饭了。李云野跟着黎国明进了一号楼直上八层，推开尽头一间办公室的大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很大，陈设却很简单，对门的待客沙发上，三人坐着品茶聊天，见二人进来，中间的老者笑道：“哈哈，总算来了。”
“黄老，我把李云野同学领来了。”黎国明冲老者笑了笑，转头对李云野道：“这是黄昶黄教授，是燕清物理系教授。”
李云野赶紧行礼道：“黄教授好！”
黎国明继续介绍道：“这两位是航天工程咨询中心的专家，舒思远教授和封源教授。”
李云野一一行礼问好，两位教授点头微笑示意，舒思远道：“黄老，您说的就是这位同学？”
黄昶笑道：“没错，这小子了不得，可惜摊上个小气吧拉的导师，我也是直到现在才见到真人。”
几人都笑了起来，封源道：“老秦这人我知道，没黄老说得那么不堪吧。”
“讹了我三瓶老酒，末了也没松口，你说呢？”黄昶哈哈大笑起来。
李云野也觉好笑，没想到导师还有这一出。只是，关我什么事？心下思量，就有些惴惴不安。
舒思远见李云野有些拘谨，笑道：“小李，放松点。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呐，你帮一机厂改进的三轴数控系统可帮了航天下属工厂不少忙，铁总工对你也是赞不绝口，还有，你在晨曦一号实习期间的工作也很有成效，我看黎总师都不想放你走了。”
黎国明笑道：“是有这个想法，晨曦一号项目成功在即，比预期时间估计至少能提前半年左右，性能也有提高。接下来，市场化运营的问题已经摆在面前，未来成立的公司当然需要小李这样的技术人才。”
“国明，我看你这想法也要落空了。”黄昶摇摇头，看向李云野，调侃道：“这小子前一阵子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燕清学术委员会的一帮老家伙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李云野一愣，这什么时候的事？
黄昶摆了摆手，道：“好了，不开玩笑了。小李，你有着极强的多学科研究能力，这是燕清大学学术委员会对你的初步评价，这个评价看似积极，但我却有不同看法。我认为，这个评价有两层的潜在意思：一是说你思维开拓，具备优秀的学识、科研能力；二是有贪多之嫌，心性不稳，容易落到什么都会又什么都不精的万金油地步。”
黄昶仔细盯着李云野，李云野眼光下垂，默不作声。
“我了解过你在学校学习和参加实习工作的情况，可以说，你已经在计算机科学领域展现出非凡的潜力，所以，我希望你能更专注些，假如有的话，抛掉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国家急缺的是基础科研人才！”
黎国明也道：“小李，黄老说得很对，我也认为，你应该全力投入到计算机学科研究当中，你在这方面有极强的学习、研发能力，比如，你开发的野火编辑器和正在研发的编译器，就很好。”
黄昶道：“小李，我现在就可以将你调入计算所，成为一名初级研究员，在你博士毕业前，你可以专注于自己的研究课题，计算所也对你开放所有的资源，你看怎么样？”
黄老话音一落，屋内几人同时注目李云野，想看看李云野会如何选择。
李云野动容了，他知道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机会，国家顶级的科研机构向自己敞开了大门，自己只要一点头，从此就……
默默思量了好一会，李云野站起身来，冲黄昶深深一躬，直起身道：“我很感激黄老和各位师长的厚爱，但我认为，进计算所我还很不够资格，非常抱歉！”
黄昶身体往后一靠，长长叹了口气。
李云野默默地给其余三位鞠躬行礼，然后，又默默地走出办公室，随手关上大门的一刹那，他知道，没有回头路了。
屋内，在李云野将大门合上后，黎国明奇怪道：“这小子怎么直接拒绝了，也没听他说过有什么其他想法啊。”
黄昶一改刚才的失望模样，笑眯眯地坐直了身体道：“这小子很不错，性子倔，我喜欢！”
舒思远道：“黄老，你就不怕物极必反！”
封源道：“我看不会！老秦这人你是知道的，他另一位老师林秋峪教授你也认识，更何况，我听林秋峪说，小李曾经接受过已故訾老半年的教导，算是訾老的关门弟子，你们想，什么样的人才能让訾老抱病亲自教导？”
黄昶点头道：“这些情况我都知道，另外，我还知道这小子中学时期成绩不好，连高考也参加不了。现在短短几年，突然成了博士研究生，少年得志，我怕他滋生一些不好的习性，所以才敲打一番。不过，他搞出的那个野火编辑器，计算所现在是人手一套，还真是不错。”
“黄老，你作恶人，我们来做好人，不妥吧！”黎国明笑道。
黄昶一挥手，道：“我看很好！国明，我听说小李家境一般，他的学费一直是林教授在资助，林教授是个什么经济情况？我看也够呛！这样，上周从国外回来的时候，人家送了我一台即将上市的膝上电脑，屏幕小，我也用不惯，你走的时候帮我带给小李，记住，别说是我送的，就当作是你们项目组对他这段时期出色工作的一个奖励吧！”
黎国明笑道：“这奖励太重了点吧。还有黄老，我很好奇，您怎么对小李的情况这么熟悉？”
“哈！他的导师讹了我三瓶酒，我能不找回来点？再说，因为他，燕清大学不少教授的研究都取了得一定进展，想不让人注意都难！”黄昶得意地笑道。
几人同时笑起来，黎国明边笑边摇头道：“原本我想，一旦晨曦公司成立，怎么着也得把小李弄过来，现在看来，没指望喽！”
黄昶笑着点了点头，转而面色一正道：“前几年的科学大会上，提出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重要观点，去年，又提出了产学研一体化的提议，对我们这些科技工作者来说，是指导科研工作的重要指示方针。我们是有点赶不上了，希望就在小李他们这一代，他拒绝去计算所，我大致能猜到他的想法，还真有点期待，他日后能有什么惊人的表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