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朝,建安三十二年六月初八。
时值盛夏,分明已至正午时分,天却阴沉的厉害,长安城里吹起了风,不再是平常夏日清风的凉爽,反而让人觉得刺骨,朱雀大街上行人都不免裹紧身上的袍衫,加快了脚步。平常来往行人的主街道,今日却出现了大批的金吾卫,朱雀街中最大的顾氏府邸此刻被金吾卫围的水泄不通,有胆子大的人凑到了前面去看,似乎瞟到顾家门口的轿子下来了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顾府中绝大部分人全都站在了院子里,偌大的院子在上百口顾家人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拥挤,为首站着的老者穿着一身玄色衣裳,衣服上还绣着云纹,在迎风吹拂下,显得形销骨立。他正对着的主屋廊下,坐着的是当今的掌权者,衣服上的龙纹在阴暗处尤为明显,奇怪的是坐着的人明明已经年逾花甲,看起来却好似只有四十余岁,脸上还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等到金吾卫将顾府中所有人都带到院子里,廊上的人开了口:“顾灵昱,你可知道我为何在这里?”到底是在宫中浸淫多年,话语中都带着上位者的冷漠和威胁。
“老臣不知。”为首的老人不卑不亢的回话。而且他并没有跪下,他身后的顾家人也没有一人跪下。
“哦?你不知,那就给你说道说道,朕半月前亲封的天师因何而死?”纳兰宸似乎丝毫不在意顾家人的不尊。
“圣上所谓的天师不过是个懂点歪门邪道的假道士,他蛊惑圣上,暗施邪术,本就是罪该万死,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臣知道那道士所谓的长生不老术是以活人之血为药引,这妖术伤天害理,倒行逆施,而且对人伤害极大,不该存在于这世上。”
纳兰宸听到这番话,眼里有些震惊的情绪,但很快就平复了下来,接着说:“就算此人真的如你所言,你也无权先斩后奏!”
顾灵昱听完这话却冷笑了两声“呵,圣上今日这番阵仗,莫不是真要拿这等事与我治罪不成?”
“顾灵昱,你在朝为官多年,也是个聪明人,朕不与你绕弯子,听说你手下人前些日子发现了一种命名为火药的武器,说是威力巨大,可挖山造渠,你将此物献与朕,可免你知情不报的死罪,如若你能将顾氏的情报网交给朕,朕也可保你子孙无虞。”纳兰宸的话恩威并施。
“圣上既知其威力巨大,便要知道此物不可控,若用于战场太容易伤及无辜,我是断不能交出,至于顾氏的情报网,历来都是顾氏家业,我若交出,那是愧对先祖,且先帝有令,我顾氏的东西由顾氏自己决定。”
纳兰宸用力地拍了椅子的扶手,脸上青筋暴起,“顾灵昱!如今在位的是我纳兰宸,不管先皇曾经给过你们顾氏什么许诺,今天在这你只有两条路,要么交出火药和情报网,要么,不日之后,你们顾氏就会以窃取情报出卖国家的名义株连九族。”
“呵,真是可笑,我顾氏一族效忠大庆多年,竟会死在卖国的名义下,纳兰宸,我知道你忌惮我顾氏已久,就算没有火药,你也会另寻借口,若不是先皇有托与我,要保大庆百年,我早就退隐...罢了,死我一门数百人,总比不计其数地伤及无辜要好,唯独,就是对不起我顾家人。”顾灵昱背过身去,向身后的人们抬手一拜,说道:“是老夫对不住你们!”身后的所有的人其实已经知道了接下来必死的命运,却没有人哭喊,就连几岁的稚子,也像明白了自己的立场,勇敢地挺直脊梁。
人群中不知是由谁带头喊了一声:“为安天下而死”,接着所有的顾氏族人也都齐声高喊:“为安天下而死!为安天下而死……”声音响彻天空,经久不息,就是旁边的金吾卫也都有所动容。
纳兰宸看着这番景象,说道:“朕给过你机会。”然后起身走到主屋,背过身去,将左手抬起说:“动手吧。”
无数的箭从四周飞涌而至,带起了一汩汩鲜血,只是瞬息之间,就带走了数百条鲜活的生命。这场屠杀的最后,是顾灵昱在鲜血成河尸横遍野的顾府中大喊:“纳兰宸,大庆气数将尽!”
天空愈加阴沉,滚滚的乌云像是突然聚集在长安城的上空,没有任何征兆的就哗哗下起了暴雨,
“摆——驾——回——宫——”随着老太监尖细的嗓音,也宣告着曾经辉煌的顾府彻底消亡。雨势变得更大,冲刷着沾满鲜血的人,像是诉说着数不尽的冤屈,鲜血染红了每个人的衣衫,染红了脚下的路。
是夜,御书房中。
“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让你办的事情如何?”
“回父皇,儿臣已经照您的意思宣旨下去,说是经骠骑大将军纪凌舒查实,顾氏一族窃取我朝情报予以外邦,处以株连九族之刑,纪凌舒在此事有功,封之以定远侯爵位。”
屋子中坐着的人终于抬起头来,说:“做得不错。”
底下站着的人继续弓着腰道:“儿臣有一事不明。”
纳兰宸招招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据儿臣所知,纪将军与顾府长子交好,况且他也未参与此事,儿臣怕……”
“顾氏灭门这件事皇家必不能掺手,总要找个替朕出手的,朕手里握着上官玥,纪凌舒翻不出什么大浪。你不必担忧,再者……就算朕不久于人世,你手里只要握着上官家,纪凌舒必然会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本来弓着身人听到这话立刻跪了下来,“父皇身体康健,还要活百年千年,儿臣不敢有所逾越。”
纳兰宸起身走到窗边,在月光下显现出了六旬老人应有的佝偻姿态。“那顾灵昱倒是有一言未说错,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我作为天子,更不应该幻想什么,如今看来,我没多少时间了。”
“父皇……您”纳兰哲声音有些颤抖。
“你不必多说,哲儿,我铲除顾氏,是怕他日益权大,动摇你的地位,虽说顾灵昱还算忠心,但免不了其他人有想法,顾氏的情报网不可控,必会成为你今后的威胁。你日后就算没有顾氏的能力,也要牢牢掌握住大庆,不要辜负为父一番苦心”。
纳兰哲向身前的人重重叩首,“儿臣明白,多谢父皇。”
“退下吧。”纳兰宸的声音透露着疲倦。
身后的人退了出去。
纳兰宸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仿佛看到了今日顾府的惨状,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顾灵昱说’大庆气数将近’的话,他似乎感到了一丝后悔,却又不愿否认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对。
他口中喃喃念着:“若是放过顾家,我纳兰氏才会江山不保!”这话像是安慰了他自己,把他心里的愧疚也彻底驱散。
长夜仍旧静谧,偶尔有几声蝉鸣,人人安睡的长安城中又有谁会去在乎,这些所谓的通敌叛国背后真实的故事。
建安三十二年七月十九,纳兰宸驾崩。储君纳兰哲继位,改年号为嘉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