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树背后的小乞丐,此时早吓得神游天外,呆呆的立在那里,两只扶在树杆上的手,早就不属于了自己。
中年人双手往身后一负,一双眼睛,微微的睁着,远看去,眼睛与眉毛成了均等的两条丝。四面围着中年人的四个人,全是一身的汉家穿着,可一抬步间,一双肥厚的包边牛皮长鞋,特别是那包边处的天蓝色锦边,更加鲜明的表明着自己异域的身份。
“住手,不要妄自寻死,你们不是我的任务,以死明志其志也未必就明。多活一人,你们草场的牛羊也多一人放养。”
中年人的一声断喝,也没有能阻止那人的前行,一刀斜挥,由肩斜腰就斩。
中年人轻移一步,再一次大声的喊到:
“秦川柳青城,刀下无,无名之鬼。”
一声大喝,并没有止住几个人的攻势,对于几个人来说,更象是,‘你们太无名了,还不配死在他手下一样。
“哪里来的柳家死鬼?!”
一刀让过,四把从四个方向挥来的弯刀,舞着圆弧的刀花,就向柳青城砍了过去。柳青城足尖轻轻一垫,身起五尺余,四把弯刀,正好交错的撞击在他离身的地方,而柳青城的双足,正好踩在四把刀上。
“快走,我们拖住他。”
四个人见这一猛攻之下,对方竟然是轻轻就化解,自知不是这名叫柳青城的对手,便急呼那个圈外的人快走。那人也象是在战马倒地时,就知道来者不善,早有逃意,只是脸上的勇往与无畏难以放下,才奋力挥出一刀,把怒气与无能砍向空中,绕开几人的战团,抬脚就跑,追着前方,刚一跃而过,此时还不能停下的马就去。
柳青城见那人要逃,身在刀尖上,抬足一飘,向着那人就射了过去,只是足尖一点地,身形就追到那人身后,后面四个人见柳青城这种身法,也不畏惧,只是大声的叫喊,意在留住柳青城,好让同伴得逃。
柳青城理也不理会身后四人,那些撕声裂肺的狂喊,更象只是婴儿的哭泣。
左腿向着腰间一铲,那还在奔跑中的壮汉,就地斜倒,柳青城右脚踩到他胸上时,他回手就是一刀,可是明明是挥砍向柳青城的一刀,却是压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冰冷的刀锋,一下就让自己喘不过气来。回过眼神,才看清楚柳青城二指夹着刀背,让自己的弯刀转身压在自己的脖子上,而被扭脱刀的手,竟然还不知。
柳青城伸手时那大汉的怀中,掏出一个皮囊,把抓在手中,捏压一下,右脚一收,接着又是一脚,把那人踢出丈余:
“滚吧!幽云十六州地面上,你必死。”
柳青城还未回转身,身后的四个人,见自己的同伴,没有半点还手之力的就被打压在地,反扑之势,瞬间就停,接着就听到柳青城喊滚的话,这一次,倒也自觉,齐齐让开柳青城,朝同伴跑去。
柳青城也不理会几个辽人,一侧头,望向树后的那小乞丐,小乞丐到这时,眼睛也还没有闭合过一次,柳青城他的模样,更是让他连嘴巴也大大的张开了。小乞丐倒不是惊吓于柳青城望他的神情,而是惊吓于刚被柳青城饶过的那一人,翻身爬起,直冲两步,拾起地上的弯刀,回手就抛向柳青城,刀一脱手,又拔出腰间的一柄小弯刀,那是平时用来割肉用的小刀。
小乞丐见那脱手的弯刀,飞向柳青城,吓得想喊也喊不出声,只是大大的张着嘴巴。柳青城微微的上昂着嘴角,那种扬着嘴角的微笑,在柳青城长瘦的脸上,中年人沉稳的方正平和,露出了无限的亲和。就在小乞丐睁大的眼睛里,无限的放大,也成了一个永远的映象。
柳青城一回身,扬手伸出两指格挡在刀身上,刀把与刀尖在调转间,柳青城一掌拍出,击在刀柄上,刀柄受力就飞,拔出小弯刀的那汉子,才抬直的眼神,就看见自己的刀又飞了回来,正在往自己的胸口处钻进去,再也没有机会,喊出自己怒愤而忧郁的一声。
正逃向他的四个同伴,在平身错位间,就回头看见了这一幕,再回头,马也不要了,不敢往大道上跑,往一旁的树林里一窜,几个起跃间,就消失了身形,胸口中了一刀的那人,这时才倒平在地上。
“出来,吓坏了!”
听到柳青城的喊话,小乞丐浑然不知,还不明白是在喊自己一样,只是双手扶在树杆上发呆。
“小乞丐,出来吧!我还当你是一个勇敢的人。”
四野的寂静,马蹄子闲散的踏足声,小乞丐这才走出树林,可是还不会说话,还在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死人我是见过不少,可这由活人变成的死人,我还真是没有见过。”
小乞丐喃喃的自语,柳青城也知道,这话不是对他自己说,而是小乞丐自己在说给自己听。
“你几岁了?”
小乞丐也不理会柳青城的问话,只是朝着那死人走去。而柳青城见小乞丐这种行为,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静静的看着小乞丐。
小乞丐不慢不急的走到那死尸边,围着死尸转了一圈,轻轻的用手去触摸了一下,正插在那胸膛上的刀把,若有所思,一个脸上扭曲而思索的表情,象是在问,’拔出刀来,这人还能再活吗?‘可是疑问的样子,更象是在说‘死亡就这样简单吗?’
一番认真而仔细的堪察后,小乞丐还有些不相信的回头,慎重而有礼的再审视柳青城一番:
“就这样就死了吗?”
“这样还不死,要如何才叫做死?”
柳青城不知如何回答,只得以一种反问去回答。
“我的同伴们总是在我睡着的时候死去,我是知道他们是死了,可如何死去的,我却是不知道?”
柳青城彻底的被小乞丐征服了,小乞丐是见过死亡,也许还不止一次的见过死亡,那些死亡,也许还静静的发生在他身边,可他还不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经历?小乞丐不是勇敢的去直面死亡,而是静静的相伴着一个个的死亡发生,无悲无痛。
“你饿吗?”
柳青城想以另一种的开始,忘记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也好让自己离开小乞丐。
听到柳青城这样的问话,小乞丐下意识的伸手入杯,摸出一个咬了一大口的包子,包子早就被挤压扁了,露着里面绿色的菜心:
“饿是另一个问题,而真正的问题,是我现在得快些找到下一个包子铺,我总不能回头再去抢第三回吧!不然,见到那个胖小二,我会下不了手。”
说着话,小乞丐一脸真诚的难为情,没有一点犹豫的表露了出来,而地上的那死人,也象是昨夜里,才与他在山神庙里睡了半夜,就死去的同伴一样,总不能守着他伤心吧!肚子饿起来时,比死亡更让他伤心一些。
柳青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我自贵州府出来,你还是第一个与我说这么多话的人,就让我以后管你的包子吧!你也不用再去抢了。”
小乞丐听柳青城略有悲哀的语气,一下就挺直了小胸脯:
“我的包子倒不用你管,我能抢到我的包子,从成都府出来,两年了,这官道一路上,十里一栈,五里一亭,总有包子与卖馍的小铺,一家抢两回,这天下,我一个人总也是抢不完。”
柳青城一听这小乞丐的话,这才明白,眼前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小乞丐,而是一个棒匪。可天下间,什么就会有这样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这样活着。想到这里,柳青城不自觉就想到这一次自己的出世。
殿前十三都指挥,在杯酒释兵权后,相约后人们再也不许出世为官,若不是这一次黄河决堤,辽国又犯边关。特别是在湖南,当年潘美征平时,定房屋地税,营田户耕牛岁折交米四斛,死也需交枯骨税,百姓交纳茶中,增至三十五斤算一大斤,这些苦政。让王德祖一家后人,逃是逃不了,只得苦熬,同为当年十三都指挥后人,虽不识,可先辈却是同袍,没有他们的同生共死,也没有这些后人。
这也是此行的一个大事,再望眼前还在看着死尸发呆的小乞丐,从信里,王德祖一家的后人,比这小乞丐定也好不了多少?这小乞丐虽说衣着破烂了一些,可他还象他说的那样,可以一路,从成都府抢包子活着,一路到这里。
万千的愁绪,一下涌动,让柳青城一时真动了侧隐之心。
小乞丐不知道柳青城在想些什么?也不想去管他在想些什么?伸手就把那人的长皮鞋脱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就把自己的那草鞋脱了去,伸脚就往皮鞋里塞,站起走两步,总是在磕绊,迈不开步。
柳青城见他的样子,不由大声的笑起:
“跟我走,我可以让你这鞋子合脚。”
小乞丐扭头看着柳青城,一只手,却是在伸入那人的怀中,出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个钱袋子。柳青城望他的样子,不由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小乞丐象是看穿柳青城的心思:
“不要摇头,若是我死了,我的同伴们也会往我怀里摸上一摸,就算是大钱一个没有,半边馍总也会是有。”
无奈的伤感,再也没有阻拦的鼓动着柳青城:
“跟我走,先把你的皮鞋子处理了,我再带你吃一顿包子以外,好吃的东西。”
一顿包子以外,好吃的东西,这对小乞丐来说,倒真是一个无比的诱惑,他是见过好吃的东西,那些流着油冒着气的,皮色是黄生生的,整个的鸡,还有一个圆圆的猪脚,摆放在盘子里,上面还有一些绿色的香菜。让自己的嘴边也流油,就是一顿好吃的东西,可他只是远远的看见过,那些香味是什么?他闻也没有闻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