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一个星期过去。
眼看孩子们收拾书包陆续回家,我才猛地醒起,我还没回家看望父母呢!
我赶紧收拾行装,第二天一早便直奔老家。下午五点钟时,我终于跨进家门,赫然看见两老几已白发苍苍!
“爸,妈,儿子对不起你们!”我发出一声悲怆的呼喊,双膝一屈跪倒在两老面前。
“儿子,你……你终于回来了!你这些年……在外……吃苦了!”两老一起将我扶起,却早已泣不成声。
等情绪稍稍平复,母亲马上问:“孩子,你都三十五岁的人了,找女朋友没有?我和你爸别的倒不急,就急着等你结婚呢。”
我一听结婚,顿时雷轰般愣住了。
——结婚?我怎能结婚?我一个傻子——不,虽然我不是真傻,可这幅傻相貌也害人不浅哪!万一遗传给下一代,可就害他受苦了!
但这话怎好跟父母直说?
我只好愣在那里半天不说话。
“孩子,我知道你是担心钱的事!其实这个你不用操心,这些年我和你妈存了点钱,你哥和两个弟妹在外打工也挣了点钱,大家都支助一点,你就快点把婚结了。”父亲也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一咬牙:“爸,妈,我不能结婚!要是能结婚,我早就结了!”
“为什么?”两老惊得张大了嘴巴。
我只好把之前与曾雅玲的事说给他们听。
两老做梦也没想过我会有这般奇特的遭遇,整个过程听得目瞪口呆。听完,两老又一次泣不成声:“孩子,都怪我们,是我们对不起你呀!可是,你并不是真傻,你的相貌只是小时候傻,长大了并不傻呀!干嘛当初不跟她结婚,要是结了,你这一生可就有靠了!”
我郑重地说道:“爸,妈,其实我觉得这样的结果挺好!先不说我们是否会生下傻孩子,就说我俩的身份也完全不般配,这样勉强凑在一起,将来未必生活幸福!可是我现在回到了张桥中学,我爱那里的山,爱那里的水,爱那里的人们;更重要的是,我爱那里的孩子!我觉得自己这样生活非常幸福!”
两老又愣住了。
“对于你们来说,最大的心愿肯定是让我生活幸福。可是我若结婚成家,却真的不一定幸福。虽说我现在不那么傻了,可傻相貌还是可能遗传,到时孩子又有受不尽的苦啊!与其如此,还不如让我一个人快快乐乐过一生……”
就这样,我们争论来讨论去,经过一天的角逐,两老最终无奈地认可了我的选择。
一天后的下午,也就是星期天下午,我又回到了张桥中学。
走下汽车,我再一次为眼前的美景而震惊和迷醉。
多么熟悉的场景啊,却又多么地陌生!
不是吗?这四周的山川小溪、花草树木,以及散播其间的村庄田园,这些年哪里变过?还不一如既然往如昨天的样子?
可是,这脚下的张桥镇的确大变样了,变得如脱胎换骨,改头换面;变得翻天覆地,令我目不暇接,不敢相信。
这正是我最希望看到的变化呀!
因为,
有了它,孩子们再也不用忍受雨天泥泞之苦!
有了它,孩子们再也不用忍受晴天车辆开过,灰尘漫天之苦!
孩子们的视野开阔了,眼界开阔了!
他们在这里快乐地学习,健康地成长!
……
“林永生!”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惊喜地一扭头,却是马文根。
马文根明显地老了。
已经能看出是五十几岁的人了。
其实他真的还不到五十岁。
我的心头陡然升起一股苍凉和伤痛的感觉。
正是这个人,曾经因为娶他的学生做老婆,而让我鄙视甚至仇恨;正是他,曾经和我闹过一场“老色鬼”风波,而把我俩置于无比尴尬的境地……可是一晃眼间,他居然老了!既然老了,过去的一切自然成了过眼云烟。此刻与他相见,我已经没有任何不良感觉,有的只是亲切和亲切!
我转身一把拉住马文根的手——啊,这双手又粗又厚,是典型的农民伯伯的手!
马文根也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欣喜地说道:“走,到我家坐坐!”
马文根的家就在不远处的马家村,平时放学放假就回家,因此我第一天回校没能与他相见;而后面几天忙于工作,我一直没机会与他交流。此刻听他相邀,我自然兴致大起,欣然从命。
我俩来到马文根家门口,一眼看见了他的女人!
“林老师!”女人的声音透着亲人般的惊喜。
我的眼圈顿时红了,鼻子强烈发酸。
正是这个女人,曾经是马文根的学生,却做了马文根的老婆!
正是她,曾经让我有过强烈的保护欲,我甚至愿意用生命来保护她!
可是她,却与马文根风雨同舟地走到了今天,而且生活得不错!
“林老师,你那天回张桥镇应该首先到我家来。”女人一边风一样地给我端凳子倒茶,一边打机关枪似地夸我:“林老师,你真是天底最好的好人哪!其实这建学生宿舍干你什么事?你干嘛要跑外面受那么多年的苦?还每年给学校寄钱,你挣几个钱多不容易,干嘛要寄给学校……”
我的脸刷地红了!
自打知道学校建设真相,这件事便成了我心中最大的羞!
“你的儿子马靖呢?现在怎么样了?”我赶紧大声发问,力图岔开女人的话题。
“马靖今年刚上大一!”女人一愣,马上兴高采烈地回答。
“什么大学?”
“武汉工程学院,听说是好大学呢。”
“太好了!将来大学毕业了,马靖就留在武汉工作,接你们到他那儿去玩!”
“那是,那是,呵呵呵……呵呵呵……”女人笑得合不拢嘴。
“呵呵呵……呵呵呵……”马文根也笑得合不拢嘴。
女人一边说她的儿子,一边在厨房里飞快地忙碌。不多时,一大盆热腾腾的火锅便端了上来。我朝里一瞧,居然是大块大块的羊肉!
我感动得喉咙发哽:“这……这么多羊肉!”
“我自己在家养的!”女人一边翻动火锅,一边高兴地回答。
我一生都对吃好东西有着近乎病态的嗜好,看着这一块块诱人的羊肉,早馋得口水直流。
于是我们仨边吃边说,很快进入友谊的忘我境界。
“你知道吗?几年前马文根都差点没命了!”女人突然蹦出一句话。
我吓得心脏“咚”地一跳,问:“为什么?”
“那时学校还没搞建设,每逢下雨天路滑。有天中午,一名学生从老师饭堂边经过时,一不小心从那个很高的陡坎滑下来。马文根正好碰见,赶紧冲上去救,结果和学生一起滑下来,后脑勺撞到了墙角一块石头,整个人当场昏了过去……”
女人这句话娓娓道来,可进入我的耳中却是惊天巨雷。我“腾”地站起身来,急火火地问:“那么学生呢?学生怎么样了?”
“学生安然无恙,只是马文根被送往医院急救,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我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再瞧马文根,脸上显出一丝难为情。这一刻,我感到他的形象万分高大——正是这个人,这个曾经令我鄙视甚至仇恨的“禽兽教师”,在生死关头居然有如此高的爱生情怀!
我抑制不住对他的敬佩和内疚之情,起身朝他深深地一鞠躬,哽咽道:“马老师,真对不起!”
马文根一愣:“你对不起我什么?”
“过去……过去,我曾经……”
“唉,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只知道你是一个大大的好人,是我的好朋友!”
我感动得鼻子一酸,捂着脸呜呜地哭了(完)。